寒风刺骨,北风呼啸,外面又清又冷,街道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地摇曳在风中。
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晌午天气才放晴,这会儿竟又淅淅沥沥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
不一会儿,顾清凉的头上,肩上铺上了白茫茫的一片,像一个小雪人一样。
从医院出来,俩人相对无言。顾清凉低头慢慢地走着,一脚又一脚,踢着脚下的积雪,激起的雪渣钻进鞋里,渗透袜子,寒气直击脚心。
可她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走着,手脚已经麻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只是一味地往前走,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腐蚀着心脏的那些难过甩掉。
她曾经在陆岐林的电脑上看到一些疾病的案例,好奇地问陆岐林,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伤最疼呢?
陆岐林毫不犹豫地说,“烧伤,会让人褪一层皮,植皮手术更痛苦,生生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再补上去。”
她问,“为什么不能割别人身上的肉呢?”
陆岐林想了下,“可能是因为别人不愿意吧!”
她翻白眼,一点儿都不专业!
如今想想,这世界上的疼痛,又怎么能仅限于皮肉之痛呢?植皮再痛,也好过将牵连着心脏的那根神经连同心脏一起狠狠地拧成一团,绑成死结来的痛快。
顾清凉以为,她早已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之躯,那些所谓的伤害与弃置,犹如利箭迎盾,再锋利也无济于事,她早已不在乎。
可如今,那个弃她而去的女人又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征兆地冒出来,然后告诉她,她要死了。
她凭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去死呢?既然当初那么决然地离开,那她就应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孤独终老无人送终才好。
如今这般可怜兮兮地出现,那她顾清凉的恨意又该往何处寄托?
她居然要死了!既然死,为什么不死的远一点儿呢?为什么非要死在她眼皮底下呢?是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心若顽石吗?
顾清凉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停地争吵着。
一个声音说,顾清凉,回头吧,回头去看看,她们母女需要你。
一个声音又在嘲笑着,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忘了吗?你是有多低贱才能不计前嫌?
顾清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走多久,仿佛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就会有人指引方向,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
过了几个红绿灯,她的语气很轻,夹杂着一股看破红尘的凄凉,她说,“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身后的人身形明显一僵。
一阵寒风掠过,她紧了紧卫衣的领口。冷不丁一股冷气灌入口鼻,顾清凉弓着腰,紧紧皱着眉头,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胸口,伴着剧烈的咳嗽声,身体颤抖着,面部青白的有些吓人,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泛着泪花。
咳着咳着,她慢慢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
陆岐森忙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抱的很紧很紧,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她看起来那样的瘦弱,那样的单薄,似乎风一吹,就能让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岐森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愈演愈烈,那就是找一个地方把她藏起来,把她与这个世界的恶意隔绝起来。
使她难过的开关在哪里,陆岐森想将它拆的粉粹。
那样,他的姑娘就不会在正在盛开的年纪,已垂垂败已。
“想哭就哭吧。”
温润如玉的声音狠狠地撞击在顾清凉的心上,她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砖瓦城墙,一瞬溃不成成军。
顾清凉伏在他的肩上,这些年来,她仿佛已经哭不出声来。
昏昏沉沉中,陆岐森将她抱起来,大步行走至车子跟前,回到陆家。
将浑身冰冷的人儿轻轻放在洁白的大床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生怕露出一点缝隙让她着了凉。
陆岐森打开房间的空调,温度控制在适中,见她睡的踏实,才退出去冲了个热水澡。
脖子上围着一条米白色的毛巾,湿漉漉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他丝毫没有去吹干的意思,而是坐在床前,手指轻轻触摸着她的容颜。
见她额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陆岐森才将被角抽离了些,露出钎细的手臂。
即使在被窝里暖了这么久,她的指尖还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顾清凉睡了很久,反复做着噩梦,一会掉进海里爬不上来,一会走楼梯踩空了。反反复复,她在梦里挣扎着,知道那是梦,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思绪飘回了那个潮湿的弄堂里,小小的女孩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脏兮兮的开襟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那群在阳光下嬉闹的小孩,她偷偷地望着,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一会儿,身着粗布衣的老太太端着一盆脏水,看也不看地泼过来,脏水泥点儿溅了她一身。
老太太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赔钱货!”
紧接着,又是一个画面。顾林出差回来,带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有漂亮的小发卡,好看的碎花小裙子,还有毛茸茸的玩具。
林华丽娇嗔道,“都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买这么多还不是浪费钱。”
顾林抚上她的肚子,搀扶着她往床边走,“给你和孩子的怎么能叫浪费呢。”
然后,一条散发着恶臭味的抹布毫无预兆地扔在小女孩的脸上,“唰”地一声,她浑身一搐。凶狠的声音再次想响起,“看什么看,赔钱货,还不赶紧去刷碗等着挨揍是不是。”
她浮在上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薄凉的唇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讽刺。
弄堂的巷子口,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脚上好看的水晶高跟鞋发出与这肮脏的巷子格格不入的声响。
一次又一次,被那个凶狠的老太太拒之门外,她疯狂地敲打着破旧的已经生锈的铁阑珊,“让我看一眼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