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父亲会一语成谶。
自从那天后,舒清源就经常来找我交流。比如课间他会来找我问问题、聊天;放学会约我一起走。我本想拒绝,但是念在我欠他一份人情,又不好意思。
今年圣诞节,关老师让我们互赠信件,内容上要求写出对方的缺点和整改措施。
“能指出你问题的都是你的真心朋友。但是如果你不听取他们的意见,那么你就没有把他们当作你的朋友。那么我认为你们就没有继续交往下去的必要了。”
简单点说,关老师举办此活动的意义就在于,你可以看清身边的朋友是不是你的真心朋友,并帮助你的真心朋友克服他们的缺点。
那一天,我从三四封信件中发现了舒清源的信。当我打开这封信时,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封表白信。我赶紧将它收了起来,害怕被别的同学看见。我在信的反面写了寥寥几笔,是一些规劝他专心于学习、以后再来想这些问题的话。
下课后趁他不注意,我将这封信塞进了他的抽屉。本以为这件事就会如此结束,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节课过后,全班都沸腾了。
“你怎么知道的?”
当席玉洁来询问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时,我整个人都惊讶了。
“全班都知道了啊!”
“啊——”我一阵不可置信。这件事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啊。
我细细想着——舒清源不是那种好事的人,他不会声张。我不自觉地看向了舒清源的方向,他正在埋头写作业。而他的同桌——万亚迪,正和身后的女生嬉笑着说着什么。她们忽然用含笑的媚眼看向我,发觉我正看着她们时,迅速收敛了目光。
万亚迪······
我揣摩着这个名字,回忆着她的为人——平时她是班上最开放、最八卦的女生。她品行不端,曾多次进入男厕所、和一群九年级的不学无术的学长打闹、抽烟、喝酒,臭名远扬。今天的事情,她会不会是始作俑者呢?毕竟她是他的同桌,离得那么近,消息那么灵通。
咦,同桌?······同桌!对了,会不会是她发现了我塞进舒清源抽屉中的信件呢?我细细回想着。那会儿,她好像是坐在座位上的吧?我记不太清。当时,我在小心防备以免他人发现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注意到座位上的她。
我心中一惊。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她有最大的嫌疑。毕竟法律上都有“最大可能性”这么一说,我也可以基本断定。
我恨我自己,竟然是如此的粗心大意,让小人抓住了把柄。我不怪那些传绯闻的同学,毕竟他们也是听说者、是受人利用的传话傀儡。如果当初我小心一些,注意到身边觊觎着那封信件的万亚迪,事情便远不会这样。
傍晚,放学后,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路灯洒下,搅浑了清清如水的月光。婆娑的树影静止着,此时,它是闺阁中的少女,月夜中,独倚寒窗,翘首以盼的心爱的郎君归来。可是夜太黑、月色暗淡,她看不见。几年里,花开花落,她用丝线缝住了韶华,留下两行清泪静静地淌,悄无声息。
汽车的鸣笛、路过时的喧嚣,都太嘈杂、太冰冷。偌大的城市中,它们一为名,二为利,将我孤立成一个外乡人。面对这个城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恐惧,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落寞、无助、凄凉。
我慢慢地走着。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我身后的一位老太太。她已是满头的银丝,寥寥几根立在空中与微风共舞。她很矮,与其他的老人并没有差别。我想,她那时一定比现在好——没有放肆,没有纸醉金迷、沉迷于烟酒的青少年,没有不顾贞洁、乱闯男厕所的少女,更不会将青春期的爱情当做餐巾纸一样用完就可以扔掉,毫无价值、无关紧要。
正陷入沉思,突然一阵叫声划破傍晚的宁静,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惊愕地回头,原来是老太太摔倒了。我赶紧跑过去。
“老太太您没事吧?”
“哎呦,哎呦,我的腿啊——”
“哦哦,您别急,我马上扶您起来。”
我将长裙往左边一捋,好蹲下来使劲。我两手抓住老太太的肩膀,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无法将老太太抬高一寸。我换了不同的着力点尝试了好几次,但仍然无法完成。
“哎呦,哎呦喂——哎呦——”
听着老太太痛苦的呻吟声,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越发着急,站起身来,到马路边向路人寻求帮助。
“大哥,这里有一位老太太摔倒了,您能帮忙扶一下吗?”
那人摇摇头,面无表情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这可怎么办啊?”我急得直跺脚。“喂——这位先生,这里有一位老太太摔倒了,您能帮下忙吗?”
那人撇了一眼摔倒在地的老太太,黑色的眸子中流过一股嫌弃的神色。“你救她?算了吧。”他摇摇头,“小心你把她扶起来后她反咬你一口、找你要医疗费!全国这样的事情多着哩!”
他走了,忽又转过身来说:“我劝你啊,少管闲事,快点走,小心引火上身。哎——”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焦头烂额,眼泪喷涌而出。地上的老太太继续呻吟着,我在她身边蹲下,手足无措,泪水从我的脸颊上滴落到地上。我在慌乱中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安慰老太太:“您别着急、别着急,我正在报警、正在报——喂您好!我要报警。清正街···嗯···56六号店铺的门前有一名老太太摔倒了······嗯,是的······嗯,对,你们要快点!”
“曲晚舟,你怎么了?”
听见声音,我立刻抬起头,竟然是舒清源。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我迅速抹去泪水。“你来得正好,快点帮我把老太太扶起来。”
他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出了手。我们吃力地将老太太从地上扶起来,但此时老太太已经昏厥了过去。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就在这儿等着,我已经报了警,120马上就会过来。”
不一会,警察和救护车就呼啸着赶来了。医护人员从我们手中接过老人,快速地离开。警察将我带到了派出所,录下了口供。
“那你们先回去吧,有事会通知你们的。”对面的警察说道。
走出了警局,我感到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舒清源,谢谢你。”
“哦,没事儿,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声音不大,有点害羞。“嗯······嗯,今天的事,对不起。”他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关系,毕竟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
又是一阵沉默。
缓缓地走着,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放着刚才的情景,那两位路人的话不停地在我地耳畔翻滚,如同细碎的玻璃,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
“你救她?算了吧。”
“小心你把她扶起来后她反咬你一口、找你要医疗费!全国这样的事情多着哩!”
“我劝你少管闲事,快点走,小心引火上身。哎——”
······
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心脏绞痛起来。我扶住旁边的柱子,努力让自己恢复过来。
“你怎么了,曲晚舟?”舒清源走过来,语气关切。
“没事。”我无力地摇了摇手,“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他将手抬起来,想要扶我。迟疑了一会儿,又放下。
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我闭上眼,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我努力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去,暗示着自己,马上就会好的。
心绞痛像潮水一样向我袭来,在旋转的世界里,我感到飘飘然。全身像虚脱了一般,手再也没有力气来抓住任何东西。我想坚持,但不得不选择放弃。
终于——
“婉婷——”我感到我从云间飘落,又被另一朵云接住。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但无济于事。我在迷迷糊糊中看见他拿出手机,神情慌张地在说些什么话,但是我听不到。
心脏的绞痛向四周蔓延,伴随着无止境的眩晕,让我无法呼吸。我感到一滴浓浓的墨水滴在了我的眼球上,慢慢弥漫开来,好像永远也不会变淡。直到替我遮挡住了全部的光线,不留下一流明。我微微笑了,再也用不着看见这冰冷但又浮躁的霓虹灯光了,不是吗?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