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叶微落,贡院轻启。
“明日安县设了县试,诸位可要去考考?”一间酒肆的栈楼下,一个略俊的书生放声问道,满面激昂。
“县试能考些甚么?一个生员?啧啧……”酒桌对面一个白净的书生支着下巴,漠漠讥笑道,大有世态炎凉之感。
“若不去县试,何来乡试?”又一个书生左臂搭着前额,相貌倒是一般,不过模样很是慵懒。
方才第一个撺掇院试的俊书生拍案道:“吾等进了贡院,纵使不是举人,也当是个大秀才。”
“自古达官皆是步步登上高位的,再怎么有鸿鹄之志,也应足步当下……”那模样一般的书生劝诿道,却惹得桌旁白净的那位不悦了。
那白净书生名为谢丞,此时闻言,饶是不愉,微微别过头,举起木桌上一碗清酒,一饮而尽,又“啪”的放下了陶碗,手背撑着侧腮,谁也不理会。
一旁的洪玄才才发觉自己的一股热情都奉给了冷面,也是怒喘道:“隹杰,此人清高,吾等瞻仰不起。”便双臂环胸,言语中透着讽刺,松松垮垮倚在酒木桌一侧。
称为“隹杰”的那人名为杨戎,模样是俊书生,此人一心求个名头,性子又豁达,这才结识了谢丞、洪玄二人。
三人皆本为赴临都赶考之人,有种千千万万人求不来的才气,得了进都的名额,只因突生变故,错过了三年一考的解试,如今只得来考县试。
而那白净的书生谢丞则一副悲缅人生的模样,不愿再赴考,究竟是那提亲,却被女子当堂的凌辱,好没面子,如今情场仕途百般不顺,许多消极也无奈。
“也罢,也罢,汝吾三人至此也该分道扬镳,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庸俗。”谢丞耸了耸衣肩,慢条斯理吐出两个字,犀利地打断了杨戎的话语。
“尔……”杨戎噎了气,便哑然了,轻嗤一声,留下了店小二一锭碎银,收着行囊疾步便去,似是贡院的方向。
“好矣,好矣……”洪玄一掌一掌拍着,讽刺之意更甚,便将陶碗残留的酒渍倒扣在木桌面上,微微阖上了眼。
“吾谢丞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尔这类人,并无甚么真才实学还又为人虚假得很,除了挑拨他人,相必也没什么本事了。”谢丞一字一顿道,愤慨之意溢于言表,却又满是轻蔑。
“你,”洪玄一激,不过随即便换了副模样:“吾素来也不喜与自恃颇高者交往,此类人常辱骂他人,全因自己内心不悦而四处泄愤,还总污蔑他人,谢兄可曾见识过此般人物?”洪玄挑了挑眉,半勾着嘴角。
“唉……这般人物吾寡闻,饶是未曾听说过,只晓得有些人明里暗里讽刺人,十分阴险欷。”谢丞也悠悠然道,瞟眸间看到了对路酒桌上一群青白衣的学子正吵得不可开交,真是好不热闹,应是崇安堂的学生。
“来酒桌上骂咧算甚么君子,君子只损人在笔墨下,尔等速速回学堂。”为首的一个高挑白衣嗓音嘹亮,腰间环宽绸带,想来是高学级的学士。
“龚师兄,这厮真是无礼,在吾学舍墙上题朱诗,末了还道是吾之作,简直无耻。”一学子著短短青衣,实在是气不过,面红耳赤。
“何以诬蔑人?此诗字迹就是尔的,妄想泼得脏水!”对面的短白衣声音也极高调,令人不得不听。
“停哉,此事从长计议,小子稍有过错也是可谅的,相互间多多包容,莫要计较。”白衣龚师兄止住了纷争,就要带学生们回去。
“且慢。”人群突现了一靛裳少年,身形修长,面容俊秀,朗声而道:“正邪应当分个明白,哪能如此含糊其辞?”
“外人莫掺和,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小生了。”龚师兄叩了个手,压声道。
“吾就是个非要将事事弄个明白之人。”靛裳少年挑声道。
“尔是何人?!吾等之事与汝无关。”龚师兄后头出现一个头不高的白褂学生,想来是年幼尚不经事,言语也没什么分寸。
“吾是意图伸张正义之人,不过阁下如此无理取闹,吾也是没法儿了。”少年轻轻来回抚着褐箫,慵懒道:“本来学堂之事吾不应掺和,不过题朱诗倒是令吾生趣,可否一道那诗内容?”
“真是胡来!公子还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时若是走便不相计较。”龚师兄脸色难看了许多,只能有礼地喝道。
“近来崇安堂的学生都是如此无礼的?而今连学傅也不放在眼里了?”少年高声道,大有胁迫之意。
“学傅?汝是学傅?”一个年龄尚小的青衣学童经不住问道,满是惊愕。
“嗯,初来的。”少年扬扬唇,很是惬意。
“尔叫什么?”龚师兄虽有些胆怯,称呼却仍是不敬。
“不便告知,不过可以说说那首朱诗,吾刚好来评析评析。”少年直接抽出凤吟箫,引来一阵羡煞。
“无凭无据,尔莫要虚张声势。”龚师兄还是不依不饶。
“龚列,龚戟佯,钱道师门下的,没错吧。”少年点点敲在箫面上,好不自在。
“……嗯。”龚列缄默了,毕竟知晓自己名姓师从之人真不多,而自己在学堂还是小有名气的,眼前这位虽看上去年纪轻轻,想来是博识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胆量冒充的。
“那首朱诗,不,小诗叫《河津渡》。”一个白衣学生说道,语气有些仓促。
“哦?说来听听。”少年轻挑剑眉。
“网渔舟上帆,渡口人行繁。水面鱼肚翻,物极天必反。”作诗的白衣满面酡红颜色,嘟囔着嘴。
“哈哈哈……”一些年纪尚幼的学生听了就放声大笑,在他们看来,鱼肚翻白,物极必反就是极为滑稽的了。
而年纪稍长些的就严肃许多了,毕竟“天必反”这类词可是反词,所以这首诗理所应当是反诗,也就是朱诗。
少年也想笑,一者笑孩童的幼稚,文采确实是般嫩,二者笑他人的没来由,这诗和朱诗根本搭不上边,只是描写天将下雨时之景。
而其实学生作诗,本意只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能闹出如此大的笑话,也是意料之外的。
远处的谢丞突然起身,向对道走去,惹洪玄不解。
“仁兄大名什么?”谢丞慵声问道。
“啊?温岷山。”少年随口报出了这么个名字。
小街热闹,学里纷争,学子尽被数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