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他迷茫地行走，每一条街都那么漫长，延伸向不可逾越的远方。沥青铺就的坚硬地面，为什么，每一步都走得那么飘渺虚无？
连你们，也知道了吗？
漫无目的的后果是接受潜意识的指引。不知不觉地，恍然抬头，他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学校门口。
挺立的大门紧紧封闭。朱红色的教学楼里，第几层第几排，锁着他最爱的人。
他求索，却只有不断被挡回的目光，在料峭秋风里迷茫。眼角的泪，轻轻地滑落，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段泪痕。
门房师傅走了出来，向他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走开。他来不及擦去眼角的泪，匆匆继续前行。
走了不远他才注意到，铁门内的墙壁上，有他的照片。黑白的，上面有红色的裂纹字
为什么？
他苦笑。
泪盈满了眼眶，簌簌地下，滑过空中，滴落在地上。泪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溅起粒粒尘土。是红尘。
最后的最深的留恋，原来，已经随着那泪珠滚落，烟消云散。他再也没有片刻停留的理由。只有带着满世界的绝望，向最后的终结进发。
十一
11月7日，23:09。机场的厕所里。
航班还有39分钟进站，他来洗把脸，抹去泪痕。在那趟永不回头的列车上，他不想用眼泪将旅程埋葬。
厕所里，橘黄的灯光昏暗阴沉，哗哗的流水打破了寂静。他捧起清冷的水，砸向脸庞。在刺骨的冰凉里，他感受到死亡的快感。抬起头，看向镜子中流水淋漓的面孔。几天不见，竟有些陌生。衰败的容颜，恍如隔世。
瘦了。真的瘦了。
朦胧间，透过镜子，他看到窗边站着一个男人，面对着窗外的璀璨灯火，独自一人烟云缭绕。
他是谁？是如他一样的寂寞的人吗？
他不知道。
他来到小便器边如厕。在哗哗声里，他在疲倦的漩涡里沉沦。
突然，一张卡片被放在面前。他惊恐地转过头，却发现男人站在他的身边，假装如无其事。烟叼在他嘴里，云雾缭绕。
他警惕地回过头，卡片上潦草扭曲的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只有短短的一排字，却字字惊心。他再次惊讶地回头，男人已经走开，正打开一间隔间的木门。男人慢慢地走进去，缓缓地关上门。
没有锁门的声音。
他立在原地，火热的暖流从背脊延伸，进入小腹，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渐渐控制了他。在煎熬中，理智在搏斗，也在无力地土崩瓦解。
他久久地站立。当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他战栗着走向那扇未锁的门，伸出的手颤抖得厉害。
门被缓缓打开。一阵烈火烧过他的面庞。男人坚硬的臂膀将他拉进隔间，一阵慌乱中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今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闭紧双眼，努力把身前的男人想象成雨辰，可是，他的鼻息、他的喘息，却太过抽象。
他放任自己沉沦，与绝望在地狱的烈火里起舞，熊熊燃烧，化作灰烬。
这是他的选择，他告诉自己。
不后悔。
十二
血从手腕蜿蜒而下，如南极冰谷里的血瀑布，奔向无知无际的尽头。
他在等，等着血流尽的那一刻。在跳下莱茵河前割腕，他只是想死得彻底。
“莱茵，你还愿意接收我吗？”他声声哽咽，泪雨淋漓。滴落在河面上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我已经不干净了，莱茵。我的身上，除了罪恶，什么都没有。”
晚风将他的青丝吹起，在11月德国的空中跳着忧伤的芭蕾。软软的胡须已经长长，成熟得如同一个男人的他本该拥有一把剃须刀，刮下他人生的第一缕须发。
可是，在这高高的桥畔，没有人注意到他，也不会有人记得，今天，是他18岁的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成人礼，只有他独自一人在这梦中的河畔，等待丧钟的奏鸣。
他变形的衣领，是拉扯过的痕迹；锁骨下，有一枚深深的吻痕。
他再次深深地凝望这个世界。在绝望的目光里，最后跟这个世界告别。
莱茵，愿你的流水洗刷我心灵的罪恶。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你，我将不再孤独。
如果有来世，莱茵，请让我生在你的河畔。
他嘴角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云海。他感到自己变得轻盈，如一片柳絮，在风中飘荡。
“咚——”
别了，莱茵；别了，雨辰。
十三
人生不过是一场悲伤的旅行，走到哪里，都是绝望。
那天，他沉没在莱茵的河水里；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传播到山的那头，在水面萦绕不散。
那天，鲜血染红了那片涟漪。高高的桥梁上，一滴血不舍地滴落，另一滴，永远地凝绝。
那片鲜红，定格在那个夜晚，定格在他人生第十八年的第一天。
他的手机里，有一张他和雨辰的照片。他们的笑容，在那片阳光里格外灿烂。
照片上有一行字：
等待，哪怕是如此的寂寞与孤独，我也愿意为你甘之如饴。
那天，在他坠下的那个河畔，一株百合悄悄地绽放。尽管在那个秋天，它也要吐露此生的芬芳。
行人路过，弯腰细细地嗅。他们惊奇地发现，在它洁白的花瓣里，有淡淡的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