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夜在习园乖乖待了两天。两天下来,她闲不住的性子已经让她对习园很熟悉了。习园不大,穿过一片药圃就是待客的花厅,除了璧月的卧室、药庐,就属书房是最大的一间,里面案牍卷册如小山堆叠,却不显得凌乱。后院有一个小花园,精心种了不少花植。余下就是曜夜住下的那种客人的厢房两三间,都收拾得干净舒服。
晚上,曜夜喝过药后左右无事,到书房里去看璧月伏案批阅山主的呈报。她不想打扰璧月,就在架子间闲闲地翻看那些卷册。
“听说你白天在习园四处游荡,不歇着养伤到处乱走是为何?”璧月一边审阅一边闲闲地问。
“呃……我在找人。”曜夜翻着书页道。
“找人?找什么人?”璧月纳闷地停住了笔。
“找美貌的仙子,像湘水水君、洛水水君、洞庭仙子她们。”曜夜眨巴着眼睛说。
璧月大笑起来,扔了笔道:“那你找到了没有呢?”
“没有。”曜夜老实地摇头。
“那你可开心?”璧月笑着问她。
曜夜点了点头,然后有一点黯然道:“以后会有的。如果到了那一天,月哥哥可不可以在习园给我留一个房间,我很喜欢这里。”如果真有那一天,可以在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吧?曜夜默默在心里说。
璧月脸上的笑容消失,异样的情绪在他眼中滚动一番,又悄无声息地隐退下去,默了半天,淡淡说:“你将来的房间不在这里,在浮云宫。而我……”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接着道:“我会在增城。”
嗯,我知道。我知道。曜夜在心里苦涩地说。这是婆婆给他们安排的未来。看上去光明灿烂静好无忧的未来。却是遥远的、彼此无涉的未来。
她压下心里的辗转倾轧,回到椅子上坐下荡着双腿,顾左右而言他:“我的伤已经好了,明天去拜见山祖么?他是个什么样的老人家?有什么喜好?要带什么见面礼?我来得匆忙,不曾带得黎山的特产,又跟他的守山兽打了一架,他老人家不会小气怪罪我吧。”
璧月有些愕然,旋即苦笑,揉了揉额头道:“山祖他老人家脾气很好,你放心。”
“那就好,要是个个都跟咱们婆婆一样,有着诸如把爱美当呼吸的怪癖,我就应付不来了。”曜夜吐舌道。
璧月懒得听她胡侃,起身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一物,道:“我上次见你装生息的香囊,似乎并不适合佩戴。不妨换个新的。”
曜夜一愣,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想起那个香囊上的图案,顿时脸上有些臊意。也不知为什么,她早知不妥当,失而复得后却从未想过把它丢弃。
她想解释但又觉得此事已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如何说起,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叹气,伸手接过了璧月手中的香囊。目光落在上面的图案上,又呆了一下:“月哥哥做的?”
“梦涎香是好东西,但随身佩戴不宜过量,你把它当武器用,加大了份量,就失去了原先的意义,随身久了会干扰神志。”璧月道:“我重新调配了些草药。在蓬山没少偷喝酒吧,上了昆吾就没有那么自在了。阆风戒律里就有一条,修习者不可滥饮。”
“……“曜夜想不到他不过是看了几眼一个装过药草的香囊,就能推导出这个香囊的药用为何,然后就暴露了她背着喝酒的事实。被戳穿的人有些讪讪,干笑了两下,把香囊塞进怀里,大摇大摆走出去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夜已深了,月哥哥也早些歇息吧。”
“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客气过。”璧月在身后摇了摇头,一边打趣她一边埋头回到案牍中去。
曜夜穿过回廊走向自己的房间,月色如洗,照得周围澄澈无比。院角里有一棵百年的丹桂发出如酒般醇厚的香气,不禁诱得她站住了脚,深吸了几口,旋即想起身上的两个香囊,便拿出怀中的那个,纵身飞到了树顶。她在那密密浓阴的树冠当中选了根枝条,把鸳鸯香囊栓在其间。香囊被裹在重重绿叶金蕊当中飘摇,像一个沉默的、注定要被遗忘的秘密。
次日,在上增城之前,璧月带着她先去了趟不拘所。
不拘所在桐谷的入口,名字的用意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也就是天下山主、水君,不论出身,有志有才,能为一方水土潜心造福者,皆可居之。曜夜虽然因占了个好出身,免去了不拘所的考核,但也要从那里知道她具体师从何处。
璧月在路上跟她介绍道:“阆风台内,山林偌大。其间学堂馆所共有三十多处,分一殿(玉阶殿)、一厅(知音厅)、一阁(琅嬛阁),四堂(述政堂、戒律堂、考教堂、素问堂)、六馆(远山、梅亭、松涧、兰舟、寥汀、浣花各馆),其他的便是住处。除了青要山主、濡水水君、萧玉山主、灵枢山主分别是四位堂主外,各馆均有一位教习,由在册的名山大川的山主或水君担任。“
曜夜老远就看到不拘所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瞥过去,确实有不少从未见过的异族。大家正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片刻之后,,就见一张飞帖缓缓飞出,悬挂半空。人群中一阵骚动,从窃声四起到变得异常沸腾起来,发出各种或欣喜或沮丧的声音。
混声之中,曜夜只看到上面依次记录三十余人,其中她的名字同另外七个人一起出现在浣花馆的下方。她想起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青丘教习,心里念道,这下不敢收也得收了哈哈。
璧月走过去,一些山主和水君看到他纷纷行礼,他也礼貌应对,带着曜夜走到两个一高一低的山主面前介绍道:“这是大咸和小咸山主。在阆风,大家以山水之名相称为敬。二位,这位是黎山来的黎曜夜。”
大咸和小咸对视了一眼,向璧月行礼道:“小师叔,大咸、小咸有礼了。”
“我稍后会带她去拜见山祖,她新来莽撞,稍后下到阆风时还望二位能带她熟悉一下阆风,再前往浣花馆住处代为安顿。”
大小咸恭敬点头。他们自然明白璧月为何要单独托付他们,而且还有意说出了名字,姓“黎”。天下同以“黎”为姓,又能得他此般照顾的,除了黎山另一位小主也不用再作他人猜测。
曜夜突然发现,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璧月在昆吾的地位比她想象中要高出许多。那个在小小的习园里批阅天下山主呈报的璧月,似乎昨日还在浮云宫的屋顶上拥着病重的她看流星,今日在昆吾却是人人尊敬的小师叔,这让她觉得一瞬间的陌生,然而手被人牵住继续前行,心又从云端回到了地面。
璧月嘱咐完大小咸之后召唤过来雪翼。两只猛禽虽有着尖锐的趾爪,羽翼却如一团轻柔的云。
雪翼载着他们不断上升、上升,俯瞰整个巍峨的昆吾山,直到看到昆吾山蜿蜒在冻云之上的山脊,像一堆堆白色的干柴,雪线像银色的丝带缠绕在山巅,丝带之上,是屹立万年的黑色雪岩。
有雄伟壮丽、高耸入云的雪殿矗立其中,在净澈的日光里发出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