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叶瑶正在草庐内午憩,梦中见洛水、潇湘一众水君在习园中簇着黎璧月围做一团,云鬓花颜,莺啼婉转,璧月立于当中,笑容淡淡,宛若花团锦绣当中青松之上一捧晶莹雪。虽然也知那笑容不过以礼相对,叶瑶却不惯看他身边如此热闹,心头如虫蚁乱行,不忍再看第二眼。
拔腿狂奔时,听到耳边似有呼声,先是“小夜”、“小夜”地唤,而后不知怎的眼前换成了婆婆盛怒的玉颜,剑眉倒竖的呵斥声:“黎曜夜!你死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我滚回来!”吓得叶瑶一啰嗦,赶紧从梦中挣扎醒了过来。
刚醒来,便发现崔娘在摇她的肩,一双狐媚桃花眼儿几乎要飞出脸庞外:“山主!山主!”
“咳咳。嗯。”叶瑶立刻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坐起身来,假装咳了两声定了定神,沉下声来问:“什么事?”蓬山不大,山务清闲,再说也不过小憩片刻,按常理,还有老叔公在,崔娘不应来打扰。
“山主,老铁他在外面捡到些人,烦请山主去看上一看。”崔娘眨眨眼道。
老铁是头瘸腿的老熊,沉默寡言,叶瑶看他忠厚老实,便让他值守山门。山门以外三丈以内,便用她微薄的灵力设了个迷障,虽然修行稍微高点的便拦不住,但一旦有人闯入,她便能及时感知,有个警示总是好的。
嗯?叶瑶记起那日在山神祠处开的玩笑,心想或许他们真得拐了个些村人进山,为了形象大计,出去之前还得筹谋一番。叶瑶想了片刻,变化出一位白发苍苍的慈祥老妪形象,问崔娘道:“这样可像山神?”
崔娘掩口笑道:“行行行,我的老山主,再把叔公的桃木杖借来就更像了。”
“先借你一用。”叶瑶把手臂给到崔娘搀起,学着老叔公慢腾腾的样子走出去。
步出草庐之外,叶瑶一眼便瞅见了那站在坪场当中的青衫公子,顿时明白了为何崔娘刚刚看起来格外春情荡漾。素日里看惯了麻衣灰裳的山民,这一位年轻公子映入眼中时宛如初阳晨露,令人心神一震。他的眼睛上覆着白绢,系于长瀑一般的漆黑发后,静静垂于腰间,但显见得耳力敏锐,听到脚步声,已向叶瑶的方向侧转了身子。而身旁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昏迷不醒。
崔娘对老铁使了个眼色,老铁明白过来,走到叶瑶面前,粗声大气地禀告说:“山主,我刚在山门附近发现这小子带着人鬼鬼祟祟的,定是邻山派来的奸细!”
叶瑶自知灵力稀松,但凡人闯入迷障,也应如地上那几位一般受迷障之中幻象所惑,昏迷或受伤才是。为何此人似乎丝毫未受其害,就连能感应危险气息的摄焰剑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做此装扮,是刻意避开迷障幻象的干扰,有备而来,还是另有隐情?
思量间,崔娘搀叶瑶落了座,不满地瞪了老铁一眼道:“哎呀,来者皆是客,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好人家的孩子,你这样粗鲁,莫要吓坏了人家。”
叶瑶知道崔娘是个看到漂亮皮囊就走不动道的主儿,这是他们狐子一族的秉性,也怨不得人家。虽说她也觉得相由心生,对眼前的人添上几分好感,但从例行公事的角度,总归是要问上一问的。
“咳咳,你是谁,从哪里来?”叶瑶的声音苍老如一位真正的老人,对于这个可以修正那个丑八怪一般的蓬山山主形象的机会,她想努力打造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印象。
“在下祁越,北景人士,为母寻药拜山至此,敢问老者您是……?”公子向叶瑶的方向恭敬作了一揖。
叶瑶细细地审视他,缓缓道:“原来是个孝子,看你似有不便,却不畏艰难,令人感叹。我是蓬山山神,这荒山之中并无仙丹灵草,怕是你寻错了地方。”
听到叶瑶的身份之后,公子脸上喜色浮现,急急问道:“请教山神婆婆,可曾听闻灵草薰华?”
“不曾。”叶瑶虽将山务大多交给老叔公处理,但若这薰华是山中所产灵草一类稀罕之物,怎会不知,于是直白相告。
公子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口中喃喃道:“莫非推算方位有误?”
“你何以知晓?”老叔公抱着一堆树皮叶册的公文从后面走过来,放置在石桌上,向叶瑶点点头,问候道:“山主。”看向此人时,目中精光凌冽,充满警惕。
“你似是知情?”叶瑶问他。这只老猿在蓬山之中比她待的年岁要长个千年,虽尊她为主,但论熟悉山中草木沙石,无人能胜过。
“嗯。”老叔公捻着胡子道:“薰华并非寻常草木,据说是天帝阆苑之中仙葩丹英的草籽落入人间,随风而散至世间山川,朝生夕死。落地生根后一日之内若不取出,便和人间山河气息同化,变成寻常草木,故又称无根之草。若非知晓薰华落地的位置,几乎不可能以人力找寻。”
“唔唔。”叶瑶一边点头一边听,世间精怪,果然还是越老越有资本。咦,有点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有点难以置信地问:“叔公,你不会说咱们现在这山里就有一棵吧?”
老叔公点点头,回复道:“不瞒山主,前些日子我巡视山谷,见一处紫光伴着异香,蜂蝶环绕,辨认是此物后便收入库中了,还未来得及向您禀报。”转向公子,眯着眼睛继续审问道:“推算方位的是何人?”
祁越向叔公方向侧过身,仍恭敬答道:“不瞒山神婆婆及各位,是在下花了三个昼夜,方才推算至此,若能赠我薰华灵草,下山之后,将尽本人之力,在北景国内立山神祠百间,岁岁以供。”此时他因感觉似乎求药有望,笑颜微绽,如同风过涟漪,莲开香阵,叫人一时难以从那张脸上错开眼神。
叶瑶、崔娘和在场的众人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唯有老叔公眼中精光更盛,逼问道:“人说北景玉树,神机祁越,能算天机,知鬼神,窥阴阳,可是你么?”
祁越点点头答:“世人以讹传讹,在下目不视物已有多年。”
叶瑶侧过身去,好奇低声问她:“这人很有名么?”崔娘附耳道:“玉树是称此人的风度,神机是评此人的聪慧,传说有一双天目,能见过去未来,能窥阴阳两界,但慧极天妒,是以三岁上就得了眼疾,失了异能,但其才能却担得起神机二字。”
崔娘素喜人间风流,隔些时日便下山玩耍,老叔公年轻时也爱野游,现在也时常让猴子猴孙们收集乡野谈资、人间情故。倒显得叶瑶独困山中,孤陋寡闻了。
老叔公翦手于身后,淡淡说:“草籽落于此地,证明山主和这位都是与蓬山有缘之人。而且你能找到此地已是非常人所能及,薰华草给与不给,不是我能定夺的,但我有一言告诫于你。”老叔公看一眼叶瑶道:“山主素不过问人世,我们也不过一群山野生灵,只想守着蓬山安宁度日。人心诡谲,若山主好心允诺了你,你当缄口慎言,不要为我们带来祸端。”
老叔公向叶瑶点点头,示意他已说完,便先行离开。
叶瑶沉吟道:“若不是你有眼疾,必被迷障所伤,也许就被老铁给扔到山下了,的确有些因缘,如此,便……”
崔娘却截住她的话头,娇声问道:“公子,你刚说为母寻药,可真?”
祁越点点头:“绝无虚言。”
叶瑶几乎猜得出崔娘下面要说什么,翻了个白眼听她在那诱拐良家少年。
“那这么珍贵的药草给了你救了娘亲,不知你考虑如何报答?修祠百座?别说山主了,就是姑娘我也不稀罕。”崔娘的眼神柔软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叶瑶严重怀疑若对方不是盲者,心魂早就飞到九霄之外。
祁越虽不能视物,但傻子也能听出这话里的挑逗之意,在场的一些山民也嗤嗤笑了起来。
他心如明镜,却也不卑不亢,只淡淡笑道:“姑娘有话请说。”
崔娘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祁越眼前一拳远的距离停住了,十根春葱玉指在他眼上的白绢上拂过,贴身过去附耳道:“不若公子……以身相许?”
叶瑶几乎在同时心里呸了一声。大姐,好歹这招你也用了几百年了,能不能有点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