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阿柒振翅飞走,过了一会在园子门口响起了熟悉的鸟声:“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刚出炉的孝鸟大甩卖啊。天下第一机灵鸟,卖身葬主人了哈。”
曜夜的茶水“噗”地喷出去。
两人出去看时,只见阿柒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根稻草当做草标插在头上,在园门口的地上来回踱步,一会儿吸引了一大群人,纷纷咋舌这鸟儿的精灵古怪。
有人调侃道:“喂,你卖身葬主人,怎么不见人呢?”
阿柒翅膀一指,喉咙里挤出哀音道:“那个没良心的,不就在那么……”
大家方看到人群外的白启和曜夜。他们换了人间的寻常衣服,但依旧掩不住白启脱俗之气,让人以为是哪家贵胄公子带着婢女出来游玩。
白启也不生气,向众人道:“这厮平日惯坏了,青天白日地诅咒主子,实在留不得了。大家若有中意的,随便给个身价,拿回去炖锅汤也是好的。”
阿柒立刻飞起喊道:“救命,救命。”
大家哄笑,果然有人爱好新奇,出手阔绰,给了白启一包银两,带了阿柒走。
众人散去之后,白启往园子里走,曜夜问道:“你去干嘛?”
“付钱啊。”白启坦然地说。
“你就不担心阿柒真被人炖汤了?”曜夜问。
白启给了她一个“你觉得呢?”的表情。
夜里,白启没有选择客栈,而是找了个干净小院,曜夜想起白启说的“有很大用处”,估摸着那包银两很是富足。
两人在院子里摆了棋盘,黑白交战期间,白日的喧嚣散去,一些悬而未决的疑问又重新萦绕心头。
实话说,虽然她亲耳所听,曜夜一点也不想相信云谷带着偷窃莲种的目的混入昆吾,最后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每每想起,她忍不住一阵心痛。云谷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片淡蓝色的鲛鳞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白昭才知道。
她突然想起先前在琅嬛阁白胤来找白启时的对话,白启说白胤多虑了,似乎是已经知道白昭这次讨伐鲛人无功而返吗?她看着面前的白启,心思一时飘到了远处。
白启等着她落子有一会儿,见她神思恍惚,轻笑开口问:“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曜夜回过神来,下意识做了个啊呸的表情。
“不然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白启敲了敲棋盘。
“没劲,跟出身言师一族的人下棋,只能是天下第一傻瓜。”曜夜瞟了一眼棋盘,盘中局势分明,她输的一塌糊涂,也不知先前是她哪根脑筋坏掉了提议下棋的。
“不下也行。我们喝酒吧。”白启不知从哪变出来两坛酒,打开后,酒香飘满了院子。
曜夜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不过璧月的警告言犹在耳,所以她有点犹豫。
白启看了出来,淡淡道:“你放心,闯了祸把我推出去就是。”
曜夜果然就等着这句话,于是喜笑颜开地接过了酒,饮了一口,回味中带着疑惑道:“唔,是桂花酿……不错不错,就是这味道……”她说不上来,最直接的感觉就是似曾相识。
白启也饮了一口,慢慢才说道:“是习园的桂花不错。”
“噗”曜夜口中的酒喷出,差点扔了酒坛,指着对面手指抖抖抖:“你你你……”
白启等她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认识参翁?”
“嗯。”
“那酒是你酿的?我送过去的桂花都给了你?”
“不错。”
“你是说我一直喝的是你酿的酒?”
“除了你,我并没有给别人酿酒的爱好。”白启笑笑。
曜夜瘫坐在椅子上,表情痛心疾首。
两人沉默了一会,白启估计是在等她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还喝吗?”过了一会儿,白启试探着小声问。
“喝!”曜夜深恶痛绝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喝死你丫的。”
酒过三巡。
曜夜没忘记被面前这人捉弄般的忿忿,索性把所有问题抛开了问:“白启,我看那个言师一族的人话都挺少的,比如那个什么柳家主,惜字如金,怎么觉得你的话特别多?”
白启淡淡说:“言师守则有三,第一忠于天帝,第二不得妄言,第三不得干预。言师每说的一句话,于下界而言,都是神谕,自然要出言谨慎。”他抬头想了一想道:“出生之后历劫之前我说的话不会超过十句。”
曜夜惊诧:“那不是跟个哑巴一样?”
白启说:“历劫的时候他们怕我泄露了天机,所以封印了神族才有的异能。回九宸天后,我想过了,若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再过百万年又有何意趣?”
难怪。曜夜感慨第一次见到白启时,觉得这人眼里淡漠疏离得仿佛远在云天之外,但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却仿佛一下有了聚光,穿透那些厚厚的云层下来,静静打在身上,含着不忍惊动的欢喜。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白启认真地说。
曜夜被他突然这么一说,有些不适应,她转开了眼睛:“呃……我觉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同人间话本里的那些薄幸男子一模一样。”
轮到白启差点喷酒。
“言师真的是无所不知的吗?想想真是很可怕啊。”曜夜打了个啰嗦。
白启的表情很是无奈,他蘸了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圈,指着其中一个山楂大的说:“这是你所知道的。”又指着一个西瓜大的说:“这是我所知道的。”
曜夜怒目。你丫拐着弯说我无知罗。
白启不理她,又指着外围道:“这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知道的越多,所接触到的不知道的范围就越大。越是穷尽了一生去探求所知的尽头,就越是陷入迷障不得解脱。这是言师的宿命。”
“所以你是说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咯?”曜夜撇撇嘴。
白启点点头。
曜夜悻悻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昆吾山中的莲种在哪里,不然天族也不会到处去找了。”想到这一点,曜夜觉得至少和自己的状况是差不多的,心里稍许有些平衡。
白启起身拍了拍她的头道:“夜深了,去睡吧。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想,说不定很快就有答案了。”
曜夜便回房间去睡了。那夜睡得极不安稳,梦见蓬山之上的晚霞,欢喜片刻却又变成漫天大火,大火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闪现,一会是白启,一会是云谷,一会是璧月,火光中他们翕张着口,面目扭曲,似乎有话要跟她说,却闹哄哄地听不分明。她挣扎着醒来,出了一身冷汗,身体里某处地方却灼灼地炙热起来。她按住心口,下地走到桌边想着饮杯凉茶驱走燥热,却不小心碰翻了杯子。
距离上一次在山中相似的噩梦似乎已过去了很久,璧月说的是对的,饮酒到底还是引发体内的热毒。她的心颤抖不已,在黑暗里摸索着扶起了杯子。与此同时,院子中传来了别的动静,似乎是打斗声。她没多想,抽出摄焰跳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