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一条普普通通,至多只能勉强称得上是风景较为别致的河流。
这样的河流,在这片大陆上,可以说是随处可见。一般而言,除了从中获取必要的资源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去在意。
但是威廉海勒明娜·伊薇·都·洛清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如果让海瑟薇评价的话,那就是表面上光鲜亮丽聪明伶俐虔诚圣洁实际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懒惰懈怠并且运气差到无可救药的蠢萌大小姐。
不过这个暂时不是重点。重点是,明娜大小姐在年仅九岁之时,曾独立于河畔,晚风拂面,吹得头昏脑胀之际,灵感顿生,回家之后泼墨挥羽(毛笔是“毫”的话,那么羽毛笔当然是“羽”啦,常识!),遂成一文。
“或许,这条河流拥有着如史诗一般,宏伟壮丽的源头?毕竟,传闻道,洛清河,起于北地蛮荒的雪山之中,而天边那一片连绵不绝,与天同齐的雪山,是为女神拱卫世间的远古巨人所化。从那边流出来的河水,自然应该有些不凡之处吧?
或许,这条河,其实蕴藏着无数神秘。毕竟,洛清河可是径直穿过那无比神秘的魔女之森,那么连林中的魔女,大概也会从这条河流中,浣纱沐浴吧?能让传说中的魔女使用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凡俗之物吧?
或许,这条河流的两岸,从不知何时开始,就矗立着的那些蓝白相间,鎏金闪耀,充盈着魔法力量的方尖碑,才真正昭示了这条河的特别之处。毕竟,根据卢修斯神父的说法,这可是上个纪元的圣物。能让上个纪元的圣贤们将这么厉害的东西建在这条河边上,可见洛清河肯定没有所表现的那样简单吧?
我们或许永远无法知晓这条河流所有的真相,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礼赞女神的神迹,探求世间的真理。”
某位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的女仆小姐对此表示高度关注,并声称道:“明娜大小姐真的不是一般人呢。毕竟,一般人是不会在为了找点灵感,在河边吹了两个整整小时风,还最终把自己吹出风寒来的。”
类似的喜剧或者悲剧,在这条河畔,大概也上演过很多次吧。
只是,河畔发生的一幕幕悲喜,对河流而言,并不重要。千百年来,或许,千万年来,河流就安安静静地横在那里。沿着或许是天地自然,或许真的是上个纪元的人为其设置的轨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流淌。无悲,亦无喜。
海瑟薇和明娜所处的洛清镇,自然不可能是洛清河所见证的唯一一个城镇。事实上,这座年轻的城镇,其历史不过二十二年。
这座小镇,始于一场大战的终末。
二十六年前,帝国和神圣联盟,因为边境冲突,相互宣战。这场毫无意义的杀戮,从小小的边境冲突,逐渐演化为了全面战争。无论是帝国方面还是联盟方面,为了最大程度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都不吝于使用焦土战略。他们在大军团交战之余,派出小股部队,深入对方境内,奇袭防卫薄弱的村庄和城镇。
所谓“奇袭”,褪去光环之后,不过是单纯的烧杀抢掠而已。将敌方村庄和城镇付之一炬,将村民杀光,物资抢光。破坏对方经济之外,还能散播恐慌情绪。
毕竟,战争,没有荣耀可言。
当年的雄狮骑士,莱因哈特爵士,也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的确,在火炮的轰鸣声中,顶着倾泄而来的子弹和混在其中的魔咒,向刺刀林立的帝国线列冲锋的之时,并没有什么荣耀可言;带着他的骑士战团,宛如疯狂的土匪一般,一边高声歌颂着女神的圣名,一边向手无寸铁的帝国村民挥下屠刀之时,也并没有什么荣耀可言;当曾经意气风发的雄狮骑士,被白色的裙裾上沾染着烟尘和黑血,蜷缩在依旧燃烧着的废墟前,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用那充满仇恨的眼光,死死盯着之时,更没有什么荣耀可言。
他一次次告诫自己,就算他不这样做,其他人还是会这样屠杀无辜,他只不过是和其他人做了一样的事情而已。
他一次次尝试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为了联盟能够永垂不朽,是为了女神的圣名能够永生永世被歌颂和赞美。
直到他再也无法直视手上的鲜血。
在战争的第四年,终于传来的撤军命令,对他而言,真的算是一种解脱。这样一来,他再也不用在对家国的忠诚,和作为一个人类基本的人性之间,继续挣扎下去了。
战争终于结束了。
作为一个骑士战团的团长,他的战功极为丰厚,受到了联盟上层的嘉奖。他完全可以选择忘记发生的一切,或者,将那一幕幕地狱般的场景当作理所当然,然后心安理得地去享受他新的官职、财富和封地。
然而,作为一个骑士,或者说,作为一个人而言,他无法这样做。
他辞去了护教骑士团指挥官这一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职位,将封地选择在了荒无人烟的北地边疆,用他所得的财富和影响力,聚集了一群在战争之中失去亲人、流离失所的平民。在洛清河畔,魔女之森西南的一块平原上,建立了现在的洛清镇。因为他的选择,他原来的家族和他决裂,他也坦然放弃了原来的姓氏,将其改为“洛清”。
有人嘲笑他的愚蠢,抛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竟然带着些毫无油水的流民,一头扎进了蛮荒之地。有人对此感到惋惜,毕竟,神圣联盟就这样损失了一位极为优秀的指挥官。也有人表示关心,这些人大抵是与他一同作战的同袍,他们多次来拜访,在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之余,还关心他们的团长是不是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创伤。
或许,除了莱因哈特自己之外,只有与他在洛清镇建设中相知相爱的艾丽莎,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委了。
战争,是世间最大、最为不可饶恕的罪孽。曾经名为莱因哈特·德·布达科斯蒂的雄狮骑士,现在名为莱因哈特·都·洛清的洛清镇领主,在女神面前起誓,要用一生的时间,去为他的罪孽赎罪。
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无法洗清,他也没有奢望满手血腥的自己能够得到救赎,他同样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消除一切纷争和痛苦。
他只希望,他的所作所为,能让世间的痛苦,减少几分。
他的宏愿,只是多救几个人而已。
“这样做的话,或许,那个在人间炼狱之中,曾经仇视着自己的小女孩,即使不会原谅,至少也能瞑目了吧。”他曾经独自一人,立于洛清河畔,面向河水,也不知是发问还是感叹道。
只是河水是不会回应的。
无论悲喜,无论善恶,对河水而言,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