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客人,严父在屋外默默地抽着烟,似乎满腹心事无处诉说。
严舒沁远远地、深深地望了一眼父亲,他双鬓已发白,悄然爬到脸上的皱纹是那么触目伤怀,而好不容易戒的烟四年前又抽了回来!
她心头一紧,脸转向另一边,望着严母问道:“妈,有姐的消息没?”
严母低叹道:“别提了,就算是有她的下落也相当于没有,你爸压根不会原谅灵儿,不会让她进家门的!”,她刻着岁月痕迹的面容蒙上了一层不可言喻的悲伤。
这么沉重的话题是不该扯起的,严舒沁也就打住了。
此时,搁置好行李的叶易慢悠悠地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们的谈话他自是听见了,几乎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个姐姐,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不便“多管闲事”,除非沁儿向他开口!
“小易,过来坐,吃块西瓜解解热!”严母一见叶易出来便热情洋溢地端出了冰凉的西瓜,不似Z市的凉爽舒适,C县城依然酷热。
“阿姨,您别客气!”叶易顺势挨着严舒沁坐了下来。
见他什么东西也没吃,严母边倒茶边说道:“小易,你跟沁儿也处了几年了……”
见状,知道母亲要“逼婚”了,严舒沁赶紧开口打断她的话:“妈,我肚子饿扁了,叶易肯定也饿了。”
一看时间是该准备午餐了!
“哟,光顾着聊天,我差点忘了正事。”严母说着便起身,笑眼弯弯地望向叶易道:“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阿姨,客气了!”叶易从容淡定地说道,语气中透着对长辈的尊重。
叶易话音一落,严舒沁若有所思地侧头看着他,眼中恍然大悟!
他往年不是小坐会儿就是送她到家门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他自己家了,这是头一回在她家小住三天,传统的父母作何想法?!
他俩就“领证婚礼”事宜未达成共识,他的心思是昭然若揭,恐怕是——
该怎么形容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搬救兵?
叶易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
只见他优雅举杯,从容喝茶,严舒沁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狐狸!
严父抽完了最后一口烟,顺手捻息了烟头,迈开步子不急不慢地进了屋。
“爸。”严舒沁喊了句。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就算她自己主动找话,他的回答也是几个字,从小到大,他对姐姐特别宠爱,可对自己却特别严厉,她以为是父亲偏心,直到踏入社会,她才渐渐明白,父爱深沉而隽永,他表达爱的方式不同而已!
“叔叔好!”叶易礼貌性地站起来喊了一句。
严父点点头,赶忙说道:“坐!”
“叔叔,现在的学生是不是比以前的难管教了?”
一听,严舒沁好奇的挑眉,这话真不像是会从叶易口中说出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的学生有条件了,见多识广,很有想法,做事有主见,是好事!当老师的只能加以引导,不同学生,个性不同,引导方式不尽相同。”严父意味深长地说。
见父亲对叶易“另眼相待”,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严舒沁顿时明白了叶易的用意。
他倒也听得仔细认真,时不时地点头似乎认同父亲的说法,她内心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严父喝了口茶润润喉,就像见到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似的,主动打开话匣子:“从教近三十年了,往往给我印象最深刻是‘难管教’的调皮生,爱顶撞、爱搞恶作剧,我常常想是不是换一种方式教会好些……”
其实,陪老父亲聊天,哪用得着找话题,耐心聆听便是!
严舒沁识趣地钻进了厨房,搭把手而已,在母亲眼里她的手艺真心上不了台面!
“都到餐桌上来吧,边吃边聊,不然菜都凉了。”严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着正在欢谈的他们喊了一嗓子。
作为全职家庭主妇,严母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美食,对自己的厨艺是颇有自信。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事实果真如此!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满腔热情地拿起筷子止不住地往叶易碗里夹菜,说道:“难得来家里吃顿饭,别客气,多吃点,来,尝尝阿姨的手艺。”
“嗯,好吃!”叶易由衷地说道,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严父突然语重心长地说:“小易,你和沁儿在一起也好些年了,有什么打算?”
因为严父的这句问话,空气都凝住了。
严舒沁下意识地看向叶易,不知怎的,仿佛自己的血液流速加快,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严母眼巴巴地望着他,期盼他能给自己一个像样的说法。
丝毫不觉得有压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从容自若地说道:“严叔叔,我早就想跟沁儿结婚了,一直等她首肯。”
竟然玩金蝉脱壳!严舒沁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来气,碍于父母在身旁,又不好发作!
面对父母疑惑不解的目光,静默了几秒,她低头怯怯地说道:“爸,妈,你们不用操心,我们快结婚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严父厉声质问。
她不敢抬头看父亲,小心翼翼地回道:“年后吧!”,此刻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形容叶易了:狐假虎威!
如释重负!严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来了。
在她以为一切可以“风平浪静”之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又发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叔叔,民政局一上班我和沁儿就先去领证。”
很坚定的语气,只差没拍胸脯保证了!
叶易对她制止的眼神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沁儿是觉得婚礼筹备太仓促,年后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没人搭理她,都把她当空气!严舒沁在一旁干着急。
严父对叶易的说辞相当满意,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融化了,笑得很和蔼可亲:“呵呵,领证就好,领证就好!婚礼啊,也就是个形式。”
严母一听这话可急了,立马扭头冲着严父,带着几分不满地说道:“你老糊涂啦!婚礼是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地把沁儿嫁出去!”
要是不出口气,实在是一口饭也咽不下,严舒沁趁着大家喘气的空档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妈,叶易也挺喜欢吃苦瓜的!”,事实上,恰恰和她相反,他可品尝不出苦瓜的清凉甘味,谈“苦瓜”色变!
说时迟那时快,严母端起盘子就往叶易碗里夹了苦瓜,盘子里的苦瓜一下子少了一半!“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
叶易夹起了一小块塞进嘴里,不动声色地嚼了一下,喉结滚动,吞入腹中。
严舒沁看在眼里,就在她有些于心不忍的时候,温润惑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沁儿爱吃!”说着他就将苦瓜夹到了她的碗里。
严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脸上总有掩饰不住的喜悦,笑着对严父挤挤眼,似是在说:这个女婿真不错!
这是和谐美好的一顿饭!严舒沁不再急于反驳什么,突然间,头痛像闪电一样划过,她差一点惊呼出声,禁不住咬紧了牙,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她不想破坏了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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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挥别,在父母不舍的目光下,严舒沁携着他们内心最真挚的祝福踏上行程。
刚走出小区门,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视线,她的脚步顿时僵住,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了一遍,瞬间激动不已,连忙挥手喊道:“姐,姐!”
数年未见,站在不远处的妹妹并没有多大变化,严舒灵一眼就认出来了,加快脚步走近,眼前的她依然是柔顺齐肩的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文静,一时间百感交集,上前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
“姐,你过得好吗?我们很想你,你快回家看看爸妈吧!”严舒沁久别重逢的喜悦涌上心头,声音微微哽咽。
只听见姐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爸不让我进家门!”
严舒沁有些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她感受得到姐姐散发着的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忧伤,父亲只字未提,不原谅姐姐是惩罚他自己“管教不严”吗!
“姐,我们一起回家吧,爸其实很想你,只是拉不下脸!”
今天是中秋节,她渴望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
“还是先等爸消消气再说吧!”严舒灵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伸出手指捋了捋自然散落在妹妹额前的头发,然后看向了她身后。
严舒沁下意识地扭头,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的叶易,随即向姐姐介绍道:“叶易,我男朋友。”
叶易微笑着点头,匆匆一瞥,只觉得她举手投足间尽显生活的阅历,没有记下她的联系方式,他料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甚是后悔此刻的疏忽!
严舒灵是微笑打招呼,此刻的她并不会知道多年后,或多或少因为这个男人,她的命运再一次发生转折。
“你们是要去哪吧,别太赶!”她不希望自己耽搁了他们的时间。
“去他家!我们微信聊。”严舒沁终于有了姐姐的联系方式。
“不赶时间,你们要不找个地儿说说话吧!”叶易插了一句。
严舒沁明白他这是要取消行程,感激地看向他。
“改天吧,路上小心!”严舒灵说道。
再一次挥别,纵有千百般不舍,直到再也看不见姐姐的身影,严舒沁终于掉下了一滴眼泪,在阳光下悄悄蒸发。
叶易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却下意识地攥紧了牵着的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