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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娘?
我娘她还活着!
“娘!!”
吴问苍愣在当地,失神地看着眼前迅速发生的一切——
只见一道利箭,精准地刺入了因问苍而分神的赵情的心脏!
接连两箭,又将她从空中直接打落!
雪尾也因契者命数将尽,挣扎两下便一同从空中掉了下来。
“勋儿!”
“娘!!”
谢臻飞身上前终于接住了自己的儿子,发狂一般用力砍劈砍他身上缠着的树枝。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赵情还是先杀了这害得吴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那谢勋早已双目瞪直,抽搐几下便归了天。
奋力推开架在脖子上的九霄剑,问苍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终于抱住了母亲平和的脸。
“娘…娘你别走!”
“娘我才刚刚…娘…娘!”
赵情弥留之际,没了先前的狠辣,满目温情地看着问苍。她缓缓地伸手想要抚摸自己儿子的脸,却没能完成这个动作,双目便涣散失神。
问苍赶紧抓住娘亲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脸颊还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却也逐渐冰冷了下去。
“呃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哽咽的吴问苍抱着赵情的尸体一个人坐在战场的中央,像一座压满阴霾的孤岛漂浮在脏污的血海之上,孤立无援。
他就坐在那儿,坐在正道与殊途中间,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小心翼翼地喊着娘亲,絮絮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娘,这里突然变得好安静。
没有什么恶兽,没有什么修者,没有什么忠义正邪,也没有什么国恨家仇,只有我和你。
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起来看看我啊,娘!
娘我们回即翼山,好不好?
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娘……
……
生逢难相认,死别尽相思。
一切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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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半个月前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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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被烫得像暗红色的烙铁。
远处有两山相连,巍巍然如欲腾之鸟翼。山谷口乌泱泱一片,分不清是鸟兽还是人猿正在向外逃窜!
通天的火光从鸟颈处的山谷腾起,混杂着模糊的喊杀声、惨叫声及灵兽的嘶吼声,都随视野逐渐退后。
“问苍!”
一声凄厉的女子叫声惊醒梦中人,少年自卧榻惊坐起,急喘不止,惶惶失神。
她到底是谁?
半年来,这位名叫问苍的少年频繁地梦到此情此景,真切得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可每每梦至此处便断了,那女子之名近在喉口,却唤之不出,实在气人。
罢了。
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他甩甩头准备起身洗漱,鼻翼随紧促的呼吸仍在颤动,衷衣微湿,像是尚未从惊吓中缓和过来。
山下雾气早已涌上山腰,透过木窗钻进了屋子。问苍瞥见此景,心里暗道一声糟糕,速速更衣夺门而去。
少年所在的这座山头唤作堂亭山,山南面有一方山石铺就的半圆平台,径长三十丈,可容上百人一同操练。弧边立有九根直柱,上雕蝮蛇朱鸟,凶狠异常,连雀鸟都不敢在此多逗留。地上还刻着一张巨大的褐色走阵,近了细看竟有暗光浮动,不知是何了不得的阵法。
两名灰袍稚童正执木剑互相比划,见问苍从后山御剑而来,其中一名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就被对方推倒在地。哇哇的哭声引来身边不少的侧目,大家相继发现了后头正准备悄悄入阵的问苍。
更糟糕的是,近处另外两名七八岁的孩童见了他,各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边朝他作揖一边大声喊道:
“吴师兄早!”
完蛋。
你俩还真是打得一手好助攻!
诶,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啊。
问苍尴尬地一边和诸位同门打着招呼,一边引人瞩目地入了阵。
平台上此时已有数十青壮年,一眼望去灰蓝相间,人手一把木剑,两两相斗。
灰袍者多为十岁上下稚童,尚不会御剑,也只能持剑对打瞎比划。身着蓝衣的年岁则有些参差不齐,但已经剑可离手,正飞剑相慑。与问苍同着素衽青袍的修者大都在近弧顶处,看起来不足十人,皆腾于半空,或自顾比划,或静坐参悟。
这两名小师弟虽位于人群边角,但这一声响亮的招呼,要想让阵前的那位听不见,怕是不大可能了。
“吴问苍!你个懒猪才起来?你完蛋了今天!”
是是是,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要完蛋了。
数尺外一年纪相仿的蓝衣青年,袖纹月白山兽图案,刚侧身躲过对手刺腰一剑,正好瞧见这半空中分外瞩目的少年,便回头喝道。
像是要呼应蓝衣青年的话,一声晨钟般浑厚的呼喊声吸引了平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问苍!”
寻声而去,一名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悬于弧顶半空,衣上纹有朱红凤凰,脚踩一柄赤金重剑,鹤立当空,不怒自威,台上都没人敢多看他两眼。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人虽右手背身,左侧袖管却空空如也,竟是个断臂之人!
问苍听得这一声唤,忙御剑飞至白袍男子面前一丈,跪身抱拳不敢直视——
“弟子有愧!请掌门仙尊责罚!”
空中的男子看起来四十余岁,五官方正,威仪自生,一看就是山里极有身份之人。
“公然迟旷晨练,该当何罚?”
练功台上众人听闻这边的动静,都把手上的功夫相继停了下来,将看这少年违了门规仙尊当如何训诫。
“辰时晨练,无故不得迟旷,违者。。负山石一旦,绕山十圈,不得御剑,不得用灵。”
缓缓背完,问苍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是…
“二十圈。”
不过是空中之人上下嘴唇动了几动,练功台上却一阵哗然,连跪着的少年也震了一震!
但那白袍男子俯视着众人,仍旧神情淡漠,再不愿多吐半个字。
“大伯这未免…”
蓝衣青年为之不平,方要辩解,细想又无立场便哑然失声。
堂亭山广袤,负重绕山十圈,寻常修士须数日才可复原,二十圈未免也太强人所难,怕不是要他伤残而归!而且看这样子,仙尊是执意要重罚了,再辩驳下去恐怕那蓝衣青年也要跟着栽跟头。
这空中威风凛凛的白袍男子,正是堂亭山掌门,人称“赤羽仙尊”的谢衡,谢从道。
“赤羽仙尊”四个字在修界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号,就算他断了一臂,实力也仍能排得上山门百家前二十的位子。更何况这位仙尊还精通布阵之术,各家之中更是无人能出其二。
仙尊平日虽然素以公正严明著称,但今日来时便肃然可畏,不禁令人猜疑是否有些因情泄愤的味道。难不成早先受了子女顶撞?夫妻口舌?何来如此大的火气,蓝衣少年想不通,亦不敢问。
“诶,杀鸡儆猴,吴师弟这是撞上了。”
与蓝衣青年一同练剑的另一青年正絮絮言语,哪晓得刚说完便正对上了仙尊的一双冷眼,吓得赶紧出剑操练,唯怕被点了姓名,成为下一只他嘴里被“杀”的“鸡”。
“无心晨练者,同罚!”
此声一出,再无有敢议论者,一个个都惶然操练了起来。练功台上顿时剑气凌冽,生怕稍有懈怠,就会被这山门尊者逮个正着。
谢衡环顾练功台,甩手冷哼一声,山门里的弟子们真是越来越难管教了。
问苍抿了抿嘴,若是此时道明原委,不仅不一定能减罚,说不定又要再往上加圈数,只好交出佩剑颓然认栽——
“弟子领罚。”
少年正欲向山腰去取山石,只见空中一金色剑芒逐渐逼近,剑上一熟悉的身影顿时止住了他的脚步。
“看!瑶光剑!是二门主!”
“二门主!”
“二门主!”
……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一干门众就这么此起彼伏地呼喊了起来,这位二门主的人缘可见一斑。
剑上载有两人,前者白衣翩翩,为一四十岁上下的女子,似璧似玉,秀雅五官与蓝衣青年颇为神似。她白袍上纹着金黄的鹓雏,仅顶发以凤笄束起,洒脱自然,正是这“赤羽仙尊”谢衡的胞妹,雅称“杏林飞凤”的谢景,谢端仪。
“端仪?”
谢掌门一改冷口迎了上去,一边轻声询问,一边与来人一同下剑。
一名肤色黝黑的十六七少女从谢景的身后走出,却不言语,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拥簇而来的众人。
少女身着藏蓝交领上衣,胸前挂有银制流苏颈饰,用黑布束腰,长裤扎于皮革骑靴内。仔细一看,这衣裤上全是用各色颜料涂画的故事图案,却被血迹污浊难以辨认,再加上一头乱糟糟披散在脑后的黑发,全身上下皆是来不及打理的苦战痕迹,不由令人好生怜悯。
“兄长,有急事相商。”
谢景靠近长兄谢衡,不知在耳旁说道些什么,只见仙尊手里还未收起的凤临剑突然光芒一盛,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承安,世韵,云平,问苍。”谢衡突然点了四人名字,“你们随我来。”
言毕,包括问苍在内的四名青袍修者,三男一女一一应声出列,在人前待命。谢掌门正欲带领四人一同御剑而起,突然瞥见刚才那位蓝衣青年,随即又补充到:
“之亭,言微,你们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