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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招摇山一战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有余,堂亭山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三门主谢勋之死,谢之亭被过继,老掌门的彻底隐退,沸沸扬扬地被讨论了许久才平息。
祝云平抱着自己的佩剑倚靠在山门上打着哈欠,守夜实在是过于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晦暗的光斑,像是要给他提提精神。
云平仔细观察良久,终于确认是有人在靠近。这大半夜来访的,不是有急事,就定不是善茬。看着这么暗淡的颜色,云平不禁背脊一凉。
完了,万一打不过怎么办?想起前两个月的战役,还有些瑟瑟发抖。
没等云平纠结完到底要不要放信号弹,那光影已然靠得足够近了。他只得猛地起身,一手按在剑鞘,另一手指天,颤巍巍地喝问——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此人竟然乘着一把通身漆黑的剑!怪不得一时难以察觉。祝云平把剑握得更紧,好给自己壮壮胆子。
“云平师兄,是我。”
来人在天上便打了个招呼。
这声音好生熟悉?
祝云平一拍脑袋,尴尬地迎上前去,“吴师弟?你回来啦!哎哟可想死我了!”
这高兴劲不知是因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吴师弟,还是因为不用打架了。
但那柄黑剑,云平却从未见过。
此剑黑如石涅,金色的大理石纹路随意游荡在剑柄上,剑宽三寸,上有走蛇一般的阴刻龙纹。剑鞘也由染黑了的木材所作,用金粉仿造了剑柄的纹路,看起来已有些年头。剑身近剑颚处刻有其名,曰为驰云。
听问苍说,是他父亲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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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唠叨的师兄,问苍回到了后山。推开无人问津的房门,屋内竟然干净无尘,不知被谁打扫过。
桌上放有一平整四方的灰色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崭新的青袍。
“回去让秦阿婆给你做件新的。”问苍想起谢之亭在招摇山时对他说的话。
秦阿婆便是秦言微的奶奶,也是谢之亭的家仆,负责家里一些织作的活。谢母秦氏在世时便分外喜欢言微,让她和之亭一起练武学艺,想着若是能成良眷也是好事一桩。然而这两人一个好动,一个喜静,总是不合拍,也就只能当个道友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问苍把青袍拿起来,发现下面还压着一条白色的绣花手帕。寒山远黛,青竹几棵,旁落“惟愿君安”四字,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寒山远黛,寓可望而不可及。她心里知道他是留不下来的。想起小师妹看见他赤裸上身时羞红的脸,问苍莫名觉得可爱,又可惜。
若说喜欢,言微虽不如师姐谢世韵明丽动人,大方得体,却也小家碧玉,温婉聪慧,是十分讨人喜欢的。但要说爱,则不至于。毕竟祝云平在追求秦言微是人尽皆知的事,大家也就不曾往她身上多打主意。
只是谁能想到,令秦小师妹心生情愫的人,竟然是这不开窍的吴问苍。
问苍难得笑了笑,把手帕小心地收了起来。言微是个好姑娘,我不在,云平师兄你可要加把劲。
背着打点好的行囊,看了看这住了十年的小屋,还有身后这巍峨不改的堂亭山,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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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殿在夜色中依旧肃穆庄重,紧邻着的朱鸟堂与鹓雏堂也早已休灯入眠。最旁侧的青鸾堂却半掩着门,流出微弱的灯火,连个看门的门房都没有。
本准备悄然离开的吴问苍,行进了数里又折返回来,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小子果然和二师父说的一样,大半夜的又跑这喝酒了。
问苍摇了摇头,轻轻地推开大门,一把利剑却直接飞了过来。
“谁!”
发出这醉醺醺的喊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谢之亭。
问苍迈步进门,拔下门上的青鸾剑,递还给它的主人——
“是我。”
要如何形容谢之亭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张饱满的笑脸突然被人打了一拳,夹杂着狂喜与惊愕,又有所怀疑,借着酒意就要哭出来一般。
“问苍你!你回来啦。”
谢之亭手足无措地接过青鸾,提起袖子擦了擦湿漉的脸,一手把问苍拉到石桌前,还顺手帮他擦掉凳子上的露水——
“坐,坐。”
桌上放着两个酒坛,飘着柿子的甜味,一坛已经见了底。以前从未见过他喝酒,今夜他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儿喝,却拿了两个酒杯,就着这惨淡的月光,也是十分寂寞了。
问苍正准备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上,却被醉醺醺的谢之亭一把抢过,“小孩子不要喝酒!”
“我,我去给你拿点别的。”
自觉尴尬,谢之亭言毕便回屋给问苍拿吃的去了。
但这酒着实有些诱人,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甜香,比苗姨窖藏的果酒还美,直教人想尝尝。
问苍提起酒坛倒了点底在自己的杯子里,用舌头小心翼翼地点了点。
谁知这呛口的辛辣滋味,竟然让他马上把口中的酒都呸了出来!还好没人看见,不然就糗大了。这酒光闻起来香,一点都不好喝,这人到底是怎么喝下去的,还喝了这么多?
不一会儿,谢之亭抱着一盘水果和一壶蜜水就回来了。
问苍这才发现,他的伯均兄不再穿着标志性的蓝底白纹外袍,而是换成了朱鸟堂的青底红纹,已然是登亭境了。二师父十日前来即翼山时也未曾说到此事,想是近来才突破的。
可明明是二十几岁的翩翩美少年,眼下却浓郁一片,肤色也比先前深了不少,这老成又沉默的谢之亭一时让人有些不习惯。
“恭喜。”
问苍终于开了口,想打破这沉闷的局面。
没想到正在给问苍倒水的谢之亭,听到这句真诚的恭贺却苦笑了起来。
“恭喜什么,恭喜我终于登亭了吗?”
谢之亭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对着月亮敬了一敬便一口干了。他摇了摇头,迷醉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稀客——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破境吗?”
确实,以原来的谢之亭而言,就算他每天潜心修炼,也不可能在这两个月内就入了登亭境。哪怕肤色的改变已然证明,这些日子他确实分外刻苦。
“水玉?”
问苍实在想不到别的能迅速提升修为的法子了。
“哈哈哈!你也这么以为?”
谢伯均捂着额头,另一手拍着桌子,低头惨笑,那笑容竟与他父亲在招摇山的诡笑有些相似。
“是啊,连我自己都一直以为,确实是我天赋不济。”
“可我明明儿时就与那谢承安不相上下!连不如我的昭月姐都早早登亭了,我却还在初窥的顶端止步不前。要你,你会觉得真是天赋不济?”
谢之亭带着醉醺醺的面容荒谬地看着问苍,让他一时竟也不知要如何作答。
是啊,说出来谁信呢?
伯均兄小时候可是能把昭月姐的剑都能打断的人,可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歪瓜裂枣。
虽然这性子也喜玩闹,但谢之亭该努力的时候可从未喊过一声累,几乎是与大师兄前后脚抵达的初窥境,更是先于谢承安到达初窥境的顶峰!
再加上丰厚的学识,他甚至屡屡从掌门仙尊那儿分走了一部分本该属于堂哥谢承安的关注与关心,这才让山门中一些人因妒生恨在背后嚼舌根。更有甚者,竟开始怀疑他其实是谢衡的私生子,实在是荒唐到不行。
可惜谢之亭久久都没有突破初窥境,不然他早就能风风光光拿实力碾碎一切围绕着他的流言蜚语,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地被诟病了这么多年。
这块心病,到底是怎么被解开的?
问苍也很想知道。
虽然看这样子,背后可能并不光彩。
“那…”
“是我爷爷。”
没等问苍接着问,谢之亭就冷脸答了。他就这么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十四年前,他趁我睡时封了我的灵脉,让我无论如何聚灵都再不能拓宽它,也就只能留在初窥了。”
惨白的招人心疼的笑容挂在脸上久久不下,他摇了摇头又满上一杯新酒,“你说,这个法子是不是很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