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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要说x年后的地步了。
其实也不算太长,两年时光,对老金而言无非是白驹过隙。
翼望山山脚下,问苍站在与苏宁老前辈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和这里无声地告别。
刚来时还不知道,看起来仅有三四十岁的苏老二早已年过花甲,这对师兄弟竟都是靠着老王服食导引的方子才驻颜有术,也着实令人佩服。
不过,龙魂连梦一事没过多久老王便遣散了斧头大哥他们,把寻龙客栈给拆了个干净,钱兴和苏宁因此也一并搬到了山里。临别时,大家把酒言欢,道一声有缘再见,也算是好聚好散。
说到酒,倒有一件令老王十分高兴的事。这两年里,一杯倒的吴问苍终于酒量大增,也算是给他又添了个伴。
毕竟知道了幕后黑手的真身后,问苍就一直陷于矛盾之地,只得借酒消愁。一边是娘亲死前叮嘱过的“勿覆前尘”,还有谢家与他之间千丝万缕难以横刀斩断的关系;另一边,又是昭然若揭的阴谋设计与至亲惨死的血海深仇。
最让人难受的是,这龙魂一阅即散,他手里现在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实质性证据,更别提在仙门大会为即翼山昭雪了。
谁又会信他的一面之词?
只要谢臻自己不承认,没人敢出面来挑战大名鼎鼎的九霄灵尊去帮他。
呵,一杯何以解千愁?
这愁啊,郁郁于心,闷酒入口千余杯,纵有忘忧鬼草相辅,也仍是难以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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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决定了?”
谢之亭放下酒杯。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日子来得还是比预料中要早上许多。
“嗯,这是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了。”
看着墙上的八百多道痕迹,问苍每日一笔,终于给他划到了临近仙门大会的日子。
是该走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祝你平安罢。”
谢之亭释然一笑,提起酒坛各自满上一杯,再往桌上重重一放,“来!问苍,我就拿这坛子酒送送你,咱兄弟俩今夜喝他个不醉不休!”
难得见到师兄如此率性的一面,问苍也端起了杯子,二话不说送酒入喉。两人交杯换盏,珍惜着最后能在一起的时光。
老王这酒细细品起来,确实是人间难得的滋味,让人容易贪杯。可惜往日里的一坛坛美酒,总被他满心的怨愤所浪费,今日才算有所交代。
唯有拿起父亲的驰云剑时,他才能找到难得的平静。
肤露不知朝夕,淌淌奔流。
卧榻难拥正主,空余寂寂。
山里的每一片新叶都见过他的英姿,欣然随他摆动;潭边的每一寸沃土都受过他的浸润,不曾忧虑旱涸。
哪怕如此用功,问苍自己心里也明白,还是差了点火候。
赤着紧实的上半身,他的汗水涔涔而下,流经瑶灵最后滑到了黑剑的血槽中。
剑起!
甩出尚未蒸发的汗水,驰云迅速往前连砍数记,剑剑狠辣致命!
如果是谢臻,会怎么接?
九霄是重剑中的重剑,他只能双手握持向上推挡,速度一定没他快。那么,就是现在!
问苍向左一个急转身,左手的惊鸿顺势用力划过假想敌的腰腹,驰云转攻为守,回身之际便可再将惊鸿朝其要害猛地一捅——
不对不对。
问苍马上停下了手里的招式。
谢臻一旦动用“以灵化形”起了剑雨,他根本就没法近身,又何谈肉搏?
那不如,再看看这招!
收起惊鸿,他左手成剑,青绿色的灵力顺着手臂上的脉络将沿途点亮,直达指尖。待他越聚越多,一个翡翠玉环般的灵力螺旋跃然而生!
只见他将这螺旋按上了右手的手臂,灵力的洋流马上就被瑶灵吸了个干净,青黑的纹路竟像是喝饱了一般变成了半透明的湖蓝,在他手臂上跃跃蠕动了起来——
“狂澜万丈,来!”
瑶灵突然脱离了问苍的身体,一头扎进潭中。
只见潭面飘起了成百上千个水旋风,连水位都顿时退了几尺。这一个个急速旋转的尖锥立于空中,纵高竟达十数丈!
像是有人将周围这幅尚未干透的山水盛画无意丢入了水中,抢救回来之时,空幽的佳作已然被搅乱得支离破碎,诡异骇人。
右手上抬,被唤来的水兵马上集体掉头,朝着他所指的土壤猛钻而去——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后,他竟将潭边直接砸出了一口方圆几丈的深井!
只可惜,这瑶灵既能操纵江海,又能助他增长修为,却偏偏带不出这翼望山,再好使也无用。
你说,到底是谢臻成就了九霄,还是九霄成就了谢臻?问苍盯着手里唯一能倚靠的漆黑宝剑,想不明白。
谢臻是何许人也?
那可是曾在仙门大会上一战成名天下知,云云修者中出不得十数的人中龙凤!
十五年前,历经了即翼山大战的堂亭正是“少者未成,长者未愈”的尴尬局面。为了山门荣耀,谢臻顶着重伤贸然出关,凭着一把“彩华见日,人鬼不留”的宝剑九霄和自身的沛然灵力,以近乎一人之勇在少华山海战各家!
鏖战七日,他战到日华羞避,战到神魔难当,足足战退了百余名的修界英才,方才拿下了南方的仙门之位。
此后,“九霄灵尊”的名号便强硬地凿进了大家心中,任谁人见了都要敬他三分。
然而月盈则亏,谢臻也因用武过度而落下了病根。他自此终日闭关不出,将山门大小事务都交予长子谢衡一手打理,唯有仙门大会之期才会出来镇镇场子。明明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不知为何非要动此邪念,终是害人害己。
可就是这般带病之躯,两年前还能在招摇山唤出漫天五彩剑雨,逼得娘亲无法在他手里讨得半分好。面对这样的对手,没有“乾坤破,山海移”的本事,哪有多少胜算。
“对了,你现在也已成年,却无人为你取字。”
谢之亭微醺着脸,憨笑着看着他,“我也算是你半个兄长,不如我赠你两字,你看如何?”
“好啊,说来听听!”
别看谢之亭半醉半醒,问苍这会儿也没好到哪儿去,举起酒杯喊了这么一声,二人像极了背着家眷出来偷欢的浪子,笑意难藏。凌霄若是见了她心上人的这般模样,指不定早就爱不起来了。
“嘿嘿,这我可想了老久了。”谢之亭突然把脸凑得很近,“叫……自启!怎么样?”
“为何叫自启?”
“二姑…嗝,给你取这名字,不就是想说‘人事多舛,勿怨天尤人’嘛?那我们…就不问!我们…自启!”
“自启……吴自启,吾自启!哈哈哈哈哈哈!”
问苍久违地放出一阵醉醺醺的大笑,高兴得很,“好!我喜欢!来,伯均兄,自启敬你一杯!咱们干!”
“干!”
昨夜的醉酒,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分外滑稽。谢师兄还在房里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问苍却已然打点好了行囊,和老王站在了禁制前。
“你这么突然要走,老朽竟还有些舍不得。这好苗子可不好找啊。”
王真人抬着眯缝小眼,看着他忤合剑的唯一传人,倒是把这臭小子毁他花田一事忘得干净。
虽无师徒名分,但老王却有传道之实,这两年里没少指点他精进。再加上问苍的聪慧之资,又怎会无怜爱之情?
“您过誉了。”问苍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若无法活着回来,谢师兄和凌霄还托您照顾。”
“诶,说什么丧气话呢。”
拂尘轻轻地敲了下他的脑袋,抖动的银丝蹭得背上一阵痒痒。
“谢家那小子,我还得指望着他给我赚钱呢。没有他‘望山客’的绝世画作拿去当卖,老朽怕是早就要清贫咯。哼,就是这两个麻烦鬼食量太大,费我好多油米!”
捋着白须,他突然脸色一变,“办完事你赶紧给我回来领走,顺便把饭钱给我结了!”
看老王故作认真的样子,问苍心头不知怎地有一股暖流经过,只得笑着答了声“好。”
“伸手吧。”
问苍听话地伸出右臂,老王将其按在玄铁之上,自己则握手成剑,指尖缓缓从那载着瑶灵的手臂向末端划去。
被他手指接触过的地方,成百上千的灵脉被生生从筋肉里剥离了出来!像是有千万枚发丝一般粗细的银针从手臂上划过,将攀附在灵脉上的瑶灵一脚一脚地挑走。这深深浅浅的拨动,在紧致的皮肉之中戳出密密麻麻锥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失声大叫。又怕干扰了王真人的动作,只得咬牙强忍。
难怪当时老王要迷晕他们,这种持续不断的皮下刺痛任谁都不想再受一次。奈何转移瑶灵的过程进行了足足将近一刻钟,二人大汗淋漓,问苍更是差点没给疼晕过去。
反观对面这年岁甚长的王真人,眉毛都垂白了,在接收瑶灵的时候倒像个没事人一样镇定自若,让问苍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痛觉。
“这么有灵气的东西,可惜咯!”
终于彻底收回了瑶灵,老王放下袖子,砸吧着嘴摇了摇头。
还没等问苍从疼痛中回神,他马上又从手中抛出一物,双手一背,头也不回地就朝山上去了——
“你走吧。出去别到处砸坑,给我丢脸。”
看着手中的物什,问苍愣在当场,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竟然……
趁老王还没走远,问苍连忙跪在地上邦邦磕了三个响头,终于喊出了欠他的一句——
“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