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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甫兄,可否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白白净净的张寸山正带着问苍穿过布满荆棘的小道往山上行进,许是之前打得累了,听到这声问也没多大的反应,连回答都略有些喘。
少华山上,高大的树木难寻几棵,荆棘和枸杞树倒是不少,林间偶有几头?牛路过,对他俩倒是毫无兴趣。
穿过半山腰的迷瘴后,问苍远远地就望见了山顶用于比试的巨大平台,比堂亭的练功台还要大上许多,周围密集地堆放着数十间房屋,应是给来参加仙门大会的人准备的。
“你这头上的玉带,可有什么说法么?”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绑着这条玉制的额带不让人碰,连方才清洁之时都不肯卸下来,奇怪得很。额带前半段由剔透光亮的美玉镂空雕成,紧贴在额头之上,两侧各有一长孔,用黑色的布带缠于脑后。问苍还是第一次见人有如此装扮,难免会有所好奇。
“呃,我就是有点好奇,没见别人这么戴过,要是不方便,你不说也成。”
“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大事呢,就这?”
张寸山转过脸,指着自己的玉带嗤地笑了一声。
“告诉你也无妨,这是我和师父拿来打赌用的。她想让我继承她的剑道,可是我只喜欢打拳,就没接受。然后她就给我整了这么些东西,非要跟我打赌说,只要我戴着它们还能在与人交锋时保证完好无损,她就再不管我了,爱学啥学啥。”
“还能这样?她倒是十分看中你啊。”
师父这般逼着徒弟继承衣钵,问苍还是头一回见,也算是人间趣闻。
解开护臂,张寸山又将腰间和护臂内另外三条仅大小粗细有所不同的玉带示与问苍。这透润的白玉在阳光下呈现出迷人的光泽,轻微撞击时还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
“喏,这些都是由我们少华山绝好的?(tú)琈(fú)之玉所制,别看这玉薄如布葛,其实坚固得很。”
“诶,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打的什么算盘,天底下那么多种兵器,她非要我继承她的剑法。可我偏偏觉得,世间最无用的就是这剑术。什么修道正统,呵,你说,这玩意除了能在姑娘们面前装装样子耍耍威风外,有啥好学的?没趣。”
他向后摆摆手,方才想起身边这位也是用剑之人,气氛瞬间就尴尬了起来。
“啊自启兄我不是针对你,我就是自己不喜欢,我这人心直口快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无妨,人各有志。”
问苍笑着打断,“我看你师父也是担心你,借此想保护你吧,这玉带防的可都是紧要之处。”
“那倒也是。不过…”
话未说完,刚把护臂重新绑好的张寸山突然向问苍的脸侧出了一拳!
感受到拳风,他反应迅速地往边上一躲,只听咚咚几声,数枚手镖就钉进了问苍右后方的树干上。
“你!”
问苍马上将双手按在驰云之上,双眼警惕地死死盯着前边,剑拔弩张。惊鸿也早已注满了灵力,随时都能为他所用。不过他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刚刚还和颜悦色,怎么马上就翻脸了,难道说的什么冒犯到他了?也没什么出格的话啊。
“我就展示一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自启兄。没朝着你打,不信你看你后边。”
张寸山马上做出投降的手势,指着他打的那棵树满脸无辜,看得问苍是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
喂,面前突然飞出几把暗器,是个人怎么可能不紧张啊!
不过他说的没错,仔细一看,这出拳路径距离问苍的肩膀尚有接近两尺的距离,确实不是冲他去的。但这张寸山上来就这么没轻没重,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树干上的手镖亮起金黄色的灵力光芒,动了两动就从中脱出,照着原路又套回了他的手指上。
“我这不是为了现身说法嘛。你看,我的拳法配上这些手镖,可攻可防,可近可远,能有什么事?”
张寸山耸了耸肩,转着指上的手镖又继续往前。
权当他心性单纯罢。
问苍无奈地摇摇头,齐妍说的对,纵使这小师弟天赋异禀,他们对他未免也太过纵容了些。
“毕竟你们守着冥界之门,另一头也不知会是些什么鬼怪,万一哪天有什么贼人放它们出来,多学一点别的总归是好的。”
听到这话,大块头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他双肩小幅度地耸动,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问苍暗自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以防不测。
这又是怎么了?
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冥界之门!你们竟然管那玩意叫冥界之门!”
终于忍不住,张寸山回过头指着问苍捧腹大笑,狂笑之余甚至跺了跺脚下可怜的泥土。
“这得多俗才能编出这么个名啊!”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长…长甫兄?”
“不是,你先等我笑完。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我回头一定要告诉师姐,让她一起来开心一下哈哈哈哈!”
吴问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真的等张寸山如此笑完,但本着基础的礼貌,他确实这么做了。
“咳咳,嗯哼。”
终于收住了放飞的自个儿,小张也变得正经了些,“我们少华山看管的那玩意可不叫什么冥界之门。虽然它和生死确实有点关系,但绝对不是你们听闻的那样。”
“它叫艮坤,名字取自八卦,对应着奇门遁甲中的生与死。你们所谓的那个冥界是根本不存在的,那不过是活着的人对逝者难以放下心中的挂念,才编造出了这么个自我安慰又自我恐吓的东西。人死了便是死了,哪有什么往生,更不可能有什么冥界之门。”
“那这艮坤又有何神奇?”
“你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么?”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出自《孙子·九地》,这句话怎么了?”
“东海彼岸有一座浮沉之岛,名曰‘苍鹿’。海岛的中心,灵力馥郁到就算你只是待在上面啥也不干都能修得大道。也正是这个缘故,它的四周也生存着数以千计巨大凶残的洪荒猛兽,想要闯过去简直就是九死一生。对于常人而言,这便是死地。”
“但只要你能穿过这片死亡森林,那么生灵的沃土、修行的圣地就近在眼前,这便是生。问题是,想要到达苍鹿岛中心最困难的并不是穿过周围的森林,而是如何在茫茫东海中找到它。”
“所以,艮坤难道是……一艘船?”
张寸山终于正经地笑了一次。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艮坤是唯一能让人安全抵达苍鹿岛的‘一艘船’。”
如此重要之物,整个修届不可能没人动过邪念。但少华山竟能安然保有此物数千年,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看守它的人,定是一位强大到即使联合各家也不能将其打败的人物。
“你师父到过苍鹿岛么?”
“没有。数千年来就只有三个人到过那里,现在还活着的,也就剩下我师祖和姑射山的那个臭老头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不是你们少华山的秘密么?”
“嗨,这哪算什么秘密。各家山门的家主都知道,只是常常瞒着小辈罢了,大概是怕他们脑子一热就上路了吧。”
天地之大,竟还有如此奇妙之地,只可惜无缘一探究竟。
这般想着,二人一路闲聊,终于在日落之前爬上了少华山的山峰之巅,站到了仙门大会恢宏的比试台上。
大块头指着北边最高的一处殿堂,“前边就是正殿东明殿了。你进去找我陆大师兄登记一下就行,他会给你安排住处的。我得先回去洗头,就不陪你了。”
“多谢长甫兄。”
问苍与他拱手拜别,随后,便朝东明殿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