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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和你们拼了!!”
“赵括你个莽夫!害得我们都要陪你一起送死!”
“我不想打了…我想回家…”
“廉将军!快来救救我们啊!”
“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别杀我!”
“援军呢?援军他娘的在哪儿?!”
“白起狗贼,老子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呜呜呜…娘我害怕…”
“杀!!”
“求求你们别杀我!求求你们了!我孩子才刚出生……”
“将军!!”
“冲啊!和他们拼命!”
“你们他娘的都不得好死!!”
“爹!爹!”
“我们都已经投降了!你们怎么能杀俘虏!”
“要死一起死!!”
“秦军!是秦军!有埋伏!!”
“命尽矣…”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海面逐渐亮起了一条条幽幽诡异的白光。
手。
是手。
数十双手。
数十双白骨森森指节分明的手!
密密麻麻陈旧到发黄的手骨,一只一只哀嚎着扒上了身后的船沿,吓得我连忙往中间缩了一尺!
整条小船的重心因此而偏颇,船上其他几人被接连晃醒,齐妍张寸山和孟修孟文顿时坐起,朝我身后立马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唯有对面的沈非这个大胖小子仍是酣睡正香,对此一无所知。
“发生什么事了?”
见四周并无异常,齐妍一边不敢掉以轻心,另一边又疑惑地侧过头,小心地询问着喘息不止冷汗直流的我本人。
缓过神的我尴尬地摆摆手,咬咬牙又挪动屁股坐了回去,只得连声道歉:
“没…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惊扰到大家了,抱歉。”
“嗨,我还以为这无妄海里能翻腾出什么吓人玩意呢。没事没事,自启兄,回头让我们二师兄好好教教你,怎么睡他个天雷都霹不醒!”
张寸山拿下巴指了指对面雷打不动的一团肉,大家实在忍不住笑,气氛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见没什么大乱子,张寸山把手一放,又转身蜷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大长身子睡去了。齐妍多看了问苍两眼,确认无碍后这才继续闭上了眼睛。坐于小船两侧的孟修孟文两兄弟对我意味深长地轻蔑一笑,却是不敢再睡的样子。二人警惕地看着对方的身后,生怕再有什么意外,一整船的人都要命丧于此。
瘫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闭上眼睛妄图休息片刻,却还是禁不住微微颤栗流了一身的冷汗。
没用的,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那些头骨、手骨和各种人体的骨骼仍旧存在,堆满了这条小船身下的海洋——
一架累着一架,互相踩踏,层层积压,足足有四十多万具!
桀桀的笑声,听不清的哀求,伸出又被压下的手骨与腿骨,频频颤动的下颌,缺东少西的骨架,瞪着没有眼睛的黑窟窿,将一句一句诱惑的言语推进问苍脑海——
来陪我吧。
下来陪我呀。
快来陪陪我嘛。
桀桀桀桀…
……
本已领略过一次这浩浩荡荡悲惨的嚎叫声,如今不仅声色并举甚至触手可及,恐惧感何止是多了一分半点?这可是二十年前长平之战中被白起坑杀的数十万赵国冤魂,是数十万人求生而不得的忿忿怨念啊!
此间刺骨恶寒,又怎是惶恐二字就能草草而解。
不得不说,这款游戏最令人啧啧称奇的地方便是它的真实感,借着与五感相连的手机模块更是将这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许是深度学习的功劳,里头的NPC也活灵活现简直与玩家难以区分,他们也不怕哪个玩家不小心爱上了NPC,回头空余恨。
直到舍命与谢臻搏生死,到鬼门关走了这么一遭,我才终于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我不仅是即翼山吴问苍,更是江城警局的吴队,是吴飞飞的亲爸爸。
只剩下两次机会了,必须要好好把握。
吴问苍这个名字在陆地上已然湮灭,知道我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船上这几位,便是把我拉回人界的焚灵仙公良舒和蜃海来客孟还。
要不是与公良尊主的交易,我又怎会上了这条木船?更不会遭这恼人的无妄海无情洗礼,噩梦连连!
紧紧攥着拳头,强行调整呼吸想要忍下心中难以平静的慌乱,右拳颤动之间却意外碰到了一点冰凉,令人瞬间清醒!
惊愕地睁开双眼,我却不敢贸然转头。还好周围环境昏暗,另一端的孟氏兄弟倒是并未发现异样。
不是白骨,而是齐妍。
她惯用的铁链不知何时从手中故意滑落,冰冷的簇头悄悄钻进了我的掌心。从另一端送来的阵阵灵力纯净又舒爽,顿时令我心神静怡,连恐慌也消了大半,那累累白骨全都从视野当中消退了下去。
“多谢。”
心中一暖,我感激地向她传音,对方却无有应答,像是睡熟了一般呼吸平稳,恍若方才一事并未发生。眼神快速扫过孟氏兄弟,确认他们并未发觉,沈二师兄也依旧睡得死沉,这才松了口气。
算了,等回头有机会再好好找她道谢吧,此事绝不能让船上的另外三人知晓。
冷冷地望着身前风平浪静的无尽黑暗,我心里默默感叹,这无妄海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
“无妄”乃《易经》六十四卦中第二十五节的卦名,象征不妄为,妄行非正则无路可通,若不守正道便不利于有所前往。
想要通过此海之人若心术不正,心中的邪念或恐惧就会被其无限放大,直至产生幻觉。要是不慎落水,这满满一海的化尸浓浆瞬间就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海面上鼓起的几个黑色泡泡!连骨头渣都不剩。如此严惩,与它的名字倒是般配。
其实我分外地冤枉,却无处诉说。方才被无妄海所勾起的并非我自身的邪念,而是月前从张寸山体内引出的灾兽之魂——
雍和。
祸所至,雍和生!
当年听闻长平之战这惊世骇人的结尾,公良舒悄无声息地寻遍了整个长平都没找到雍和降临的痕迹。正要离开,没想到在屯留交界的一间小屋外听见了一阵揪心的哭声。
冰心美人焚灵仙向来不问俗事,不知怎的,这次却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瓦破落,屋子里四处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大片的血污脏透了被褥,床榻上正躺着个生产而死的女人,像是刚断的气。男人大抵是被征了兵,屋里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那撕心裂肺的哇哇啼哭便是从旁边的黄发男婴嘴里不断发出,连脐带都尚未来得及剪断。凭着羽民国后裔对灾兽天生的排斥感,直觉告诉她,这便是她要找的雍和。
二话不说,焚灵焰立马在他细小稚嫩的脖颈前拉出了一道死亡横线!
张寸山则像是被这烈焰烫着了一般本能地一瑟缩,更加凶狠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火焰顿时停在他喉口一寸处!抖动不止,却再难逼近半分。
“可恶!”
公良舒咬牙把手用力一甩,红焰骤灭,气愤地将雍和在心里骂了不下数百遍。
这狡猾又该死的东西!
明明已被灭了肉身却仍旧不死不休,竟会以这附魂的方式藏到了她难以下手的婴儿体内,实在是可恶可恨!
看着襁褓当中张寸山那无辜又可怜的样子,虽未为人母,她终究还是下不去手,这才有了先前的一番后续:
我向她献出南离与我的鲜血,并答应作为下一个容器将雍和转到我的体内,而她则会助我在仙门大会上毒杀谢臻。
其实这场交易,现在的我打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本来杀完谢臻心愿已了,自知这具身体已经力尽神竭再难回春,不如一死了之就什么债都不用还了。哪曾想,焚灵仙为了救张寸山竟会找女床山借了津生,就这么硬生生地把我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自己赌命做的交易,也怨不得别人。毕竟只有我这入魔之人的阴毒之血,才能把雍和从张寸山的体内给硬逼出来。
不错,我当然不可能是在和谢臻打斗的过程中那么恰巧地被逼到因恨入魔的。
连谢之亭都不知道的是,在我抱着我娘奄奄一息的身体时便已经被黑岩育沛所同化了。此时此刻在我体内循环往复着的,除了多年修行的灵力之外,还有从黑岩育沛中所获得的一股阴邪之力——
怨魂。
如果说正气浩浩的灵力是修界所依仗的修炼之本,那么怨魂便是魔道所操控的世间万千怨念所在,是与灵力截然相反的鬼煞力量所在!
也是唯一能将雍和勾出张寸山体内的引子。
娘死的时候,我心一直有疑惑未解。到底何为正,何为邪?
明面上,我娘赵情确实拿着黑岩育沛在招摇山做了许多违背正道之事,谢臻老儿召集群雄合而诛之,这理由放到哪儿都显得冠冕堂皇。
但另一边,作为我的母亲,作为我爹吴有书的爱妻,作为即翼山唯一有能力报仇雪恨之人!明知当年惨案事有蹊跷,找到了证据的她却无奈地发现仇人是如此强大到难以敌对,除了入魔这唯一的机会,实力不济的她又能如何?
这是她的选择,她的方式,却不是她的本心。
当年我跪在母亲的坟前琢磨了良久,才终于想通了这件事——
正与邪,也许本身就是能够并存的。
哪有什么绝对的正道与殊途?
无光便无影,所谓的正邪不两立,不过是世人的强行分割罢了。
那怨魂是从娘亲身上渡来的遗物,我一直不舍得将它彻底摧毁;可本性里纯粹的正直又护着我的心性,容不得我堕于妖魔。两种互克的力量就这么在体内争持不休令我夜夜噩梦,挣扎良久却仍是难以走出这心中的阴霾。
直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终于浮出水面!
百般痛苦中,一个念头从心底油然而生,愈演愈烈——
我要以牙还牙!
我要那谢臻,用什么毁了吴家,就死在何物之下!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成了焚灵仙护犊的工具。
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
看着脚底下踩着的艮坤,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找不出什么自我劝慰话语,只能索性认命。
这便是公良舒最后加的价——
与少华山的这三人一起,坐着艮坤去苍鹿岛,接一个人。
无妄海横亘于少华山与苍鹿岛当中,每二十年可连通一次,海上没有月光映照,也永不会升起朗朗的太阳,唯有眼前的这贪婪的漆黑幽静一路相伴,透着无尽的凉薄。没有光就不能御剑而行,中间更没有什么歇脚之地,艮坤便成了唯一的同行途径,难怪少华山这么宝贝。
当时不过随口一说,耿直的张寸山却并没有骗我,谁能想到少华山守着的艮坤居然真的是一艘小船?
或者说,是这苍茫天地间唯一一艘不会被无妄海所腐蚀吞没的小船。
船上六人已在海上漂浮了近八个时辰,入口处的光亮早已彻底消失,只得用自身的灵力勉强照亮艮坤附近这狭窄的地方。
毕竟还要在这无妄海上漂个三天两夜,终究是抵不过万般困意,便也放任自己在狭小的船体当中昏睡了过去。
殊不知,这苍鹿岛对我们的考验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