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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渭,字清明,号御空散人……
其人身长七尺,肤白形瘦,好着白衣。灵能平庸,然精于奇门遁甲,机括阵法以为长……
执于研习怪阵,不慎容颜尽毁,故以金面示人……
晚年正道不立于心,创立邪阵,仁德尽丧,为天道所不容,故废其经脉,囚于山中,终生不得出。」
少华山关于他的记载曾满满写了一卷,问苍甚至能勉强认出“天纵之才”、“无人能出其右”和“天命不眷”等夸赞与惋惜的话语。如此都被后人一一抹去,连焚灵仙的夫君这个身份都避讳不谈,仅仅留下这么些前后不接的交代。
从人人追捧到受人唾弃,那些用来掩盖原文的乌黑涂满了众人对他的排斥与畏惧,好像唯有把结局写得如此才能令人拍手称快。要不是公良尊主私藏了一副清明前辈的画像,恐怕问苍也很难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认出这位曾经轰动整个修届的奇人。
“晚辈即翼山吴问苍,见过清明前辈。”
收回所有的灵力丝线,缠住齐妍的身子将其立到一边,问苍终于给自己减轻了负担,这才向着李渭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怎么不过来?”
李渭从身后巨大的白绒垫中缓缓站立起身,向问苍傲然发问。
他的长发简单扎在脑后,垂直齐顺,倒是一点也不像个野人。金面具被做成了充满压迫感的兽首,将整张脸彻底掩盖,看来当时研究阵法所付出的代价着实挺大。许是因为身材矮小,金线绣的云纹白袍被直接拖到了地上,如果没有九尾的皮毛在底下衬着难免要脏污不堪。这般环境之下,他的衣袍却依旧白得如此不甘,着实是讲究体面。
与问苍设想的完全不同,眼前这位御空散人不仅没有如传闻那般灵力尽失,反倒是充沛得很,实力竟不在赤羽仙尊谢衡之下,甚至旁边还多了不少帮手。
难道当时所谓的封闭经脉都是假的?
“清明前辈阵法精妙,晚辈若是再往前两步,怕是要直接精血抽尽作了鬼,自是不敢贸然上前。”
戴着礼貌的微笑,问苍镇定作答,却依旧不肯往前多走半步。
血腥味。
一出迷雾问苍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他瞬间止住了脚步。顺着气味往地上四处扫视,这洞中的土壤上不知为何突兀地铺了一层落叶,踩得脚下嘎吱作响,像是要掩盖些什么。
比如某些正在等待猎物的阵法。
话可以乱说,但阵千万不能乱入。尤其是在这布阵奇才面前,错一步可能就是命丧九泉。
普通的阵法以灵力作媒便可发挥作用,像凌霄的连梦这般以血为引的阵法却并不多。据问苍所知,其中能用来攻击的,天地间唯独一种——
血冲阵。
相比于普通阵法,把血冲阵称之为上古第一邪阵都不为过。此阵以血启阵,吸血供阵,循环往复,直至槽中之血干透为止,像极了一只永远喝不饱鲜血的饕餮。方才问苍要是入了阵,稍有不慎再踩到了血口上,马上就能被抽成一具人干与这地上的血冲阵融为一体。
不过此阵的强弱与血引的来源有极大关系,血源越强大,阵法就越厉害,吸起血来猎物也就越难逃脱。若是能用得了神兽之血,那威力自然不用说,即便是神龙恐怕也逃不过成为骨架一具,不然如何担得起上古第一邪阵之名?
巧的是,眼前这位刚好具备所有的条件。
“哦?你口口声声说精妙,却一下就发现了此中玄机,看来这血冲阵也并不如你所说的那般好啊。”
李渭盯着问苍,最后一句更是加重了语气,话语间明显表达了不悦与讽刺。
还真的是血冲阵!
一股冷汗悄悄划过问苍的背脊,如果方才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后果真不堪设想。
“晚辈不才,并不懂什么阵法,哪敢妄议什么好坏。只是闻到了些许熟悉的血腥味,一番联想,这才有所警觉,也只是碰巧罢了。”
“哼,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嘴皮子倒是学得圆滑。不过阿舒也终于学聪明了点,没再派个呆头愣脑的废物来杀我。”
“前辈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们可是受命于公良尊主,特地来岛上接您回少华山的,您又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好歹夫妻做了数十年,她如何办事,我自是比你们这些小辈清楚。”
李渭微微摇头,转头看向了齐妍的魂魄,“这三个少华山子弟是奉命来接我不假。至于你,我甚至不用夺你魂魄便能猜到,她给你的任务与他们不同。”
相隔一丈,那双细眯着的狼眼直勾勾地射在问苍的脸上,妄图穿过人心去验证一个真相。可惜问苍脸上不如他有面具遮挡,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李渭的眼睛。
“你的任务是,若我还是不肯跟他们回去,便拼尽全力杀了我,我说的可有错?”
公良尊主,您倒是真会给我挖坑。你看看,我说我藏不住事你偏不信,这下搞砸了吧?
不过也好,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吴问苍回敬了一个充满笑意的眼神,也直视着对面强大的敌人,“但也未必全都没有瞒过!”
话音未落,落叶之下突然弹起数根灵力丝线,一头拴着齐妍的腰,另一头不知何时居然延伸到了树洞最深处!
感情吴问苍一边和清明前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另一边还能指引着灵力丝线在落叶之下悄然游走,这是早就布好了局?
靠近李渭的半束丝线瞬间绷直,朝着他的身体嗖地就切了过去。在问苍的不断加力之下,所过之处硬是横着拉出了一道舞女甩袖般的亮堂尾迹,必杀一般凶猛地逼向远处的敌人!而另一半丝线则趁此机会拉着齐妍的身子迅速撞向她的魂魄,企图让其归位。
管他肯不肯回少华山,都这个局面了,先救下齐妍,其它的容后再谈!
“呃啊!”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九尾灵狐伸了个懒腰,对身边那白袍男子的性命毫不关心。分立两侧的小鬼们摇摇晃晃看着热闹,却并没有要来掺一脚的兴趣。
齐妍的肉身径直穿过了她的魂魄,像一对从未谋面的路人,招呼都不打就擦肩而过。
唯一血腥的,是问苍胸前多出来的数十道血口子。那些被坚韧的灵力丝线抽打出来的痕迹,道道入骨,鲜血直流。
是腾挪阵。
“小子,这可是我的地盘,整座苍鹿岛都在我的阵中,你未免也太过天真。”
惨叫声里,问苍像是被谁从身后推了一把似地跪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他才发现自己早已不能动弹,又哪还有心思管李渭的嘲讽。四周突然浮起道道红光,本以为侥幸逃过的血冲阵甩开落叶,竟从地上缓缓升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吴问苍直接惊呆了,这血冲阵居然还能移动?这究竟是什么奇人才能研究出来的可怕玩法?
嘀。
嗒!
嘀。
嗒!
更令人难受的是,血冲阵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它吸血的欲望,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问苍的伤口之上,精确地控制着他的血液流速,想让他慢点死。
如此折磨,倒不如给个痛快。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别弄这么多花样来侮辱我!”
感觉着身体里血液的逐渐流失,问苍被自己的鲜血泡成了个面容难辨的血人,连痛苦的呼喊都再没力气叫出来。
“既然落在了我手里,该怎么玩是我的事,这可由不得你。”
在李渭松弛的话语声里,失血过多的问苍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快要看不清楚,连李渭在哪里和他说话都不知道,只剩前方一个葱绿色的影子勉强能够辨认。
齐妍,对不起。
终于,吴问苍沉重地栽了下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