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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是在拿她的命威胁我,还是拿我的命?”
吴问苍干脆双手往后一撑,十分放松地半躺在李渭给他俩铺的干草垫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谈判架势。
“没什么区别,我可以都要,也可以都不要。不过以她这来头,命确实比你的要值钱一些。”
“那倒是,我也觉得是她的,毕竟你看起来挺不想我死的。”
“怎么说?”
“方才我被自己打伤,你却压着我的伤口不让血流得太快,不就是怕我会直接死在你手里么?”
“哼,你倒是挺看得起自己。我只不过是怕你的血会把我这里搞得到处都是而已,要死便死了,能侥幸活着还不珍惜。”
“珍惜啊,我当然珍惜。”
问苍弹起上半身,靠李渭又近了一些,“只不过,我珍惜的是自己真正的性命,而不是你这梦里的。清明前辈,您拿一个假的身体在梦境里挟持我的朋友来跟我谈交易,这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吧?”
吴问苍毫不畏惧地直直盯着李渭,将他的狡猾直接戳穿。即便如此,对方也不过是冷笑一声,并没有过多的回应。
洞察力与推断能力,是吴问苍做刑警这么多年所锻炼出来的过硬凭靠,不然在人才济济的警局里又哪里轮得到他当领队。
直到刚才,问苍终于能够确定,这里的一切都是假象罢了。他的生物钟没有骗他,六个人的身体此时此刻还在艮坤上睡着大觉,什么黑水箭,什么“三玉合,两门开”,什么充满迷雾的森林,通通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李渭借着九尾灵狐的能力所创造出来的一场梦里而已。
就连面前这个问苍要杀的人,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带御空散人回来,或者他的人头。如果都做不到,那吴问苍就会收到属于谢之亭的那颗。这是公良舒最后与他强行达成的交易。
问苍并不后悔去找了公良舒,这是他能够杀了谢臻的唯一可能。如果没有焚灵仙在仙门大会上帮他推波助澜镇着场子演着戏,又在二人缠斗之时拦住了陆怀仁与谢家,他根本连谢臻的一根汗毛都碰不到。唯一后悔的,不过是把伯均兄给牵扯了进来。
但问苍也明白,公良尊主之所以会答应他,并不是因为祝融之火南离,而是因为她也想杀赤羽仙尊。
上位人的世界里,有些人即使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也不是随便想杀就能杀的。为了避免后续的事端,即使真想办了对方,也得有个上得台面的借口,和一颗不怕死的无名之辈。
吴问苍,就是自己送上门的那颗聪明蛋。
当然,棋子用完了,怎么丢也是一门学问,所以才有了这苍鹿岛的故事。无论问苍能否完成她的任务,于她而言都是好事。若是平安回来了,说明她给的任务已经达成,再找机会便是。暗杀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年轻,总比杀一个德高望重的仙门家主容易得多。要是没回来,也省得她再找人灭口,就再没人知道她曾与吴问苍联手杀谢臻的事。
物尽其用,真是把问苍的价值榨得一滴不剩。等他想明白此中曲折,早已来不及反悔。
李渭无非是从他记忆当中发现了他不是少华山人,又与焚灵仙有如此羁绊,身上还带着与其力量相克的怨魂,这才想利用他反将一军。
这对夫妻真是般配得很,又何必反目成仇,给修届再添一乱。
李渭把头一歪,“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说来惭愧,也不过是刚刚。”
吴问苍低头笑了一声,“但若要说开始有所怀疑,应是在我用灵力丝线跟着你的那群小鬼的时候。”
“此话怎讲?”
“刚醒来时,地表明显有些轻微的晃动。苍鹿岛是浮岛,有所晃动在所难免,久而久之便不以为意。但当我关闭五感,仅仅凭借灵力丝线来追踪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不对。如果是浮岛的晃动,浮岛上的一切都应该是相对静止的。而我的灵力丝线却感受到了你与小鬼的晃动,那就有可能正在晃动的不是这座岛,而是我自己本身,我的身体应该还在无妄海中的艮坤上。这是其一。”
李渭听得饶有兴致,催促问苍赶紧继续往下讲。
“其二,地上的血阵升起时,我发现那并不是血冲阵。一开始我也没想起来是什么阵法,只觉得分外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
问苍盯着九尾那双红杏一般的水灵大眼,妄图用凶狠的眼神报方才的戏耍之仇,只可惜对面懒得搭理。
“直到刚刚,你的这位朋友借着远颐的身体告诉我,你们已经看过我的记忆,我才想起那是连梦。艮坤底下也有一个干涸了的血阵,想必也是前辈你留下的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做同一个梦的缘由。”
“不错。二十年前,她派第一批人来找我的时候,我便让玉娇趁他们不备在艮坤上画了连梦。呵,那些个没用的东西,醒后光顾着自相残杀,连我的面都没见着。不过我也没想到二十年后,这个阵竟然还能在你们身上再用用。”
作为少华山家主的前夫,李渭不屑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后辈无能的嘲讽。
“前辈,我们这不也还没见着呢。不过,你现在身上散发的灵力波动恐怕也并不是你的吧?你要是恢复了经脉和灵力,方才就不会下意识地动用腾挪阵,又哪里需要借着九尾来蛊惑人心?而且你之所以不想让我死,也是怕来不及看完我的过去。万一我直接脱离梦境,你就再没机会知道我的弱点了。所以,与其说现在的这个你是你,倒不如说,你就是这个阵法本身,我说的可有错?”
啪,啪,啪。
三声鼓掌,李渭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坐得更加端正了些。
“也不能算全对。我把你们全弄进来并不是为了知道你们的弱点,只是单纯的无聊罢了。一个人在这座孤岛上活了几十年,难免会心生寂寞,总想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外面发生了些什么,这是人的天性。至于你们的生死,我其实并不感兴趣,反正在我眼里,你们啊,都是要死的。”
李渭缓缓站了起来,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负着手朝问苍走来。已然推测出真相的吴问苍丝毫不珍惜这具身体,连动都不想再动。
“小伙子,我还挺欣赏你的,你有胆有识又天赋异禀,却还是太年轻,世面见得太少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
两把灵力匕首瞬间出现在李渭的手中,用力捅进了问苍和齐妍的胸口!
即使是梦境这痛感却分外真实,问苍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随着起伏跳动与刀刃来回摩擦,本能地握住了李渭的手要做一番挣扎。
来来去去推推搡搡,吃痛声混杂着歇斯底里,两个男人拼得焦灼,不知为何李渭手上的力道突然大了几倍不止,面无表情地从问苍胸前拔出了匕首,鲜血立马溅了他一身,白袍瞬间就成了红衣。
被抵抗得厌烦,还弄脏了自己心爱的白袍,在一声惨叫当中,李渭竟索性捅瞎了问苍的双眼!
“呃啊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血肉模糊的眼睛,疼得他不停地大喊大叫,捂着脸在地上翻来滚去。失明的吴问苍连李渭的手都再看不见,眼里被血糊住疼得根本无法睁开,双手乱挥乱抓却抓不住行凶之人的手臂,显得可悲又可怜。
还不肯停歇,李渭在他身上又连捅数刀!大叫连连,问苍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临死前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血腥凌虐。鲜血的喷涌和直击灵魂的剧痛苦苦折磨着他的肉体与精神,时间变得太慢,无法想象,当初那种筋疲力竭的死亡此时竟也能成为一种奢望。
不知过了多久,弥留之际,问苍的嗓子都叫得沙哑,只听李渭在他耳边小声言语:
“我活了大半辈子,才明白世间最锋利的武器并不是刀剑,而是这人心。既然你现在不想和我谈,那就等你来到我面前,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交易。”
说罢,他终于往问苍的脖颈捅下了最后最深的一刀,搅动着血肉送他上路:
“你可得留着命来见我啊,吴问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