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路尘换上一声黑衣,悄悄从后门出去。宁王看到路尘悄悄前来,连忙让进内室,路尘给宁王行礼之后,宁王抱拳还礼,两人之间虽许久未见,却没有多余的寒暄。
“殿下在广陵虽有瑶瑶相助,她在救人治病方面无人可及,想必送来的药物,瑶瑶已经去用了,三五日后能见成效”路尘虽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可语速缓慢,风清云淡,如流水般清泉潺潺。宁王示意请路尘入座,自己坐在路尘的下手边。
“我此次前来,部尚书施玄灏将灾区实状一一告知,临出门时曾叮嘱,此次受灾面积巨大,国库财资不足,拨付救灾银款数量有限,不必把太多希望寄托于朝廷,只有发动地方和鼓励灾民自建家园,灾区重建才能见到成效。”
“嗯”路尘赞许点头。
“所以我启程前向父皇请免江浙六省受灾之地赋税三年,父皇已经允准,并许我可视灾情实状定夺救灾之策。”
“事态紧急之时,确实需要从权定夺”路尘淡淡说道,很是赞同。
“现在数十万灾民拥向广陵及周边高地,食不果腹,露宿荒地,在来途中看见连绵百里的灾民流离失所,疫情蔓延,心中震惊不已。”
“这次沿江两岸多处溃堤,灾情波及六省,受灾面广,各处的灾情有轻有重,尤以广陵东南沿浦江一段灾情最重。汪洋连成一片,引流这两天后,才露出地势高处的树尖和楼檐。”
“水势已基本稳定,开堤泄洪的引流已见成效,沿途百姓正在积极搬迁,只要这两天不下雨,哪怕再降大雨,至少百姓性命无虞,瑶瑶从许州赶来,疫情应该很快便能控制。眼下急需的是救灾物资筹集和调拨,接下来便是重建。师兄对广陵比我熟悉,有何高见?”宁王看到路尘前来相助,心中甚喜,况且他们之间也有多年情谊,这次没有从正面相助,一是忌惮皇上,二是保全自己。况且宁王对路尘一向视为兄长,以礼待之。
“听说殿下派广陵刺史石如尚采购一批药材,病人们用药之后病情未减反而越重,并殃及多人性命。殿下可知,那药材是广陵首富郭城的妹夫李进德所供,郭城是石如尚母亲之妹所生。朝廷拨发的赈灾款,各层官员巧立名目、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仅有十之二三,殿下镇守广陵,本地官员们心中还有畏惧,拿到的最多,可也只有十之五六。各地采购的赈灾物资也是粗制滥造,多年沉积旧货。现在百姓生活不定,衣食不饱,当下是由朝廷扶持,可若不能及时筹划秋种,来年百姓生活还是堪忧。”路尘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眼皮微抬,看了一眼宁王“现在天气尚暖,受灾无房的百姓们尚能暂住棚屋,需尽快筹划受灾百姓,房屋重建,安置过冬。殿下此次来广陵救灾,辛苦劳累、竭忠尽智,若以上百姓基本所需,都不能足,回京定评,必定是过大于功”。路尘语速和缓、防微虑远、波澜无痕。
“来广陵前,特去户部细问了户部的近况,连年征伐,国库空虚,又接连几年各处遭灾,父皇仁政,朝廷除了拨银赈灾,还会减免赋税,今年广陵受灾,朝廷基本是倾其所有,如今师兄所说的安置之事紧迫,可朝廷拨下的银子已用出一半有余,紧靠剩余之量,远不够用”,宁王幽幽说完之后深深叹气,端起茶杯未饮又放在桌上。
“江南本天下富庶之地,商贾贵胄云集,今虽广陵周边受灾,可城内大富商贾们受损有限,且他们多年累积财富,商通天下,现不过是伤之皮毛,若有人肯自请为重建出力,可解眼下之困。只是这些豪门巨室之间,或是世交或有联姻,关系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要渊思寂虑、慎行明辨”。
宁王本就多谋善虑,听后沉默不语,静神凝思,慢慢端起茶杯,欲饮发现茶已微凉,又轻轻放下,仍旧凝眉不语。
石如尚出身世家,关系千节百扣,错综复杂,现涉事其中,且这次救灾一行,它表面谦恭,私下多处掣肘,弃子已成定局。只是有谁可用呢?前天外出视察,广陵长史朱坦拜见,此人矩步方行,独出手眼,或可为委用。
路尘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宁王沉静凝思,眉头舒展。自知宁王心中已有主意,又幽幽的开口道:“殿下,行事定要沉谋研虑,防微虑远,南中定会倾力相助”
这话打断了宁王的沉思,笑道:“向齐今天送药来,交给瑶瑶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就走了,瑶瑶查看了送来的药物以后,笑道‘向齐的脸色铁青,估计是心疼的肝颤,看来我要了南中的一层皮’。其实这些天我到处查访,灾后南中已经捐出多数药材至各庄,已经无甚存量,今天送来的不只是掉了层皮,怕是动了南中多年储蓄。”宁王说到这里,声音微颤,眼帘低垂,无奈摇头。“想不到赈济灾民,要拿师兄和师公多年辛苦储蓄来支撑”
“同长于雪谷,这些本是共有,你照顾好瑶瑶,我带来的水已经交于赵德,另外瑶瑶饮食要尽量清淡”路尘说着缓缓镀步走到偏门,“不用送了,免得惊动别人”说着推门踏出房屋,对着门外赵德微微点头,暗里运功,未感气动,人已不见。
赵德踏门而入“少主的功力深不可测,单是云步也比殿下强出三成。”
宁王伏在赵德身边耳语几句,赵德领会,行礼退出。
雪瑶带药物出去,将所用之法亲自嘱咐了宁王的亲信陪同穆合庆。穆合庆之父穆湛曾随侍梅鸠婆婆身边,梅鸠婆婆隐居后离开天鸠山,因身怀医术,且得宁王之母昭妃信任,入宫拜太医院副使,如今广陵受灾,穆湛未亲自前来,反而是其子随宁王赴广陵救疫。
穆合庆与宁王年龄相仿,幼时时常相伴于昭和宫,宁王自立府邸后,便随宁王居于宁王府。宁王习文武,穆合庆习文医,奉宁王为主,悉心相伴,忠心相随,常侍左右。穆合庆长相俊美,做事秉公慎行、低心下意,待人温和敦厚,虽是男子,眉宇中略透着女子的柔美。雪瑶早从天鸩婆婆口中得知穆合庆之术出自天鸠山,又看他满身书卷气息,又有为医者的严谨,心中虽忍不住暗笑他的阴柔之气,可想到他与宁王相伴多年,深得宁王信任,便觉亲切。
“有劳辛苦”雪瑶交代之后浅浅行礼。
“草民不敢,曾听家父提起路谷主医术出神,郡主随谷主习医多年,今日能与郡主学习一二,已是有幸。郡主万金之躯亲来送药医治,尚不辞辛苦,何况我等草芥之人,况我今本就为灾民而来,怎敢承谢”穆和庆在众人面前说这冠冕堂皇之语时,恭敬而谦和,彬彬有礼,出言有序,且语气四平八稳、不卑不亢,柔和中尚带有几分霁月之怀。两人会心相视而笑,都觉得此时不便相认,听他自称草民,心中不解。
“穆公子未在任职于太医院?”
“我本布衣,在京,则伴读与宁王;闲暇,则逍遥与江湖。广陵受灾,时疫蔓延,我心不忍,这才自请随宁王来广陵,或我的医术还有可取之处,宁王便命我治疫”看着尚觉得他清风雅致,只听他说话,却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一个男子长相如此俊美也就罢了,说话时浅笑之语中过于柔和。这容貌,这音色,扮成女装,定是姿色楚楚,嫣语袅袅!真是不能想象豪迈不羁、清新洒脱的宁王是怎么跟这位在一起相伴多年,雪瑶忍不住心中暗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