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次因为没有背熟医术,被师公苛责,一向严厉,不拘言笑的庄太傅亲去力争让她免于处罚。不止一次偷听到太傅指责师公,待雪瑶冷淡,一个几岁的孩子,何必如此待她,让他凭着良心行事之语。雪瑶当年虽尚且幼小,也知太傅尽心庇护,此意恩情如山,且当年与宁王一起受教于太傅,太傅对这个女学生要求倒不严厉,教导也颇为细心。
多年不见,雪瑶拜后起身,竟是泪眼朦胧“瑶瑶当年受太傅恩义,铭心刻骨,永不敢忘”
“起来,坐到我身边来”庄太傅对雪瑶倒是一脸和蔼,及其关切。
“太傅,我给您开的药,可还一直用着”
“若不是你开的方子,恐怕你是见不到我喽”太傅捋着胡子,笑声爽朗。
“多年都不能来拜见,也从未尽孝膝下,太傅当年是白疼我了”
“我听说瑶瑶来广陵助宁王救灾,每天都盼着你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谁知你是迟迟不来,若你再不来,我可要怪你了”声音中满是满足和疼爱。
“丫头,我听宁王说你现在五感奇异,怎么回事?”
“太傅,你别听他的,我只是喜欢一些清淡的饮食而已,没有其他,太傅不必挂心,今天讨太傅的饭,不会不给我吃吧”庄荀见她遮掩,知其不愿自己忧心,便不再追问,只点点头“没事就好”。
宁王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得甚欢,笑颜微展静静陪在一旁。
席间。
“今天郭城两次求见,我都称病未见,不止是他,整个广陵官商今夜怕都是辗转难安。这样也好,趁机压制一下,也让他们心中有所忌惮。官员们面从腹非、阳奉阴违,大灾当前仍不思尽力竭力办差,却官商勾结趁机谋财。商家更是见利忘义,竟胆大到连救命的药材都敢鬻良杂苦、五虚六耗。”庄太傅语虽平淡,可仍透着几分怒气。
“我也是这么觉得,只要趁他们心神不定、惶恐不安、欲求自保之时我才有计可施。这些豪商巨贾在丰年操奇计赢、囤积居奇也就罢了,现在大灾之年,他们竟敢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敢以假冒真、以此充好,贻误救灾,害人性命,实在是可恶”宁王说着便怒从心生,气愤不已。宁王苦笑一下,在两人面前很快恢复了平静,继而又说“太傅,现在瑶瑶可了不得,这次救灾出手阔绰,捐出布帛两万匹,解了部分燃眉之急。我想既然以有人率先领头捐献,想必这些富贾也都是精明之人,让他们出财求安那是轻而易举”宁王说着,从盘中夹出白灼菜心,在清水中涮了一下,放到雪瑶的碟中。
雪瑶想起今天对向齐的愤怒,虽推本溯源是自己的心结,可那布匹却是有心相赠,只是未经自己同意,向齐擅做主张,便气愤不已,何况现在宁王抓人把柄,迫人献出财物,那些人岂能甘心,纵使现在授人以柄无计可施不得不从,可必会被怀恨在心,若是事后反咬宁王强取,岂不是被动难辨。想到这里,心里一惊,夹菜的手微抖,细心的宁王看到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雪瑶细细说了下午的事情,“自愿出献,只是未经同意,我已然气愤,若是强取,逼迫这些视财如命的商贾捐财献物,他们必定更为愤恨”。听到雪瑶说出的这些,宁王大吃一惊,庄太傅则颔首而笑,深邃的目光带着赞许……
庄太傅放下筷子,身体坐正“王位之争除了才能谋略,重兵朝臣,金银财钱也必不可少,广陵历来富庶,商通天下,各大商家与朝廷之臣相互依附,或有姻亲,或是世家,个中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当前得罪这些富商也没有什么,只是此事一出,天下的富贾商人都会认定宁王无有爱护商者之心,只善豪夺巧取,众多观望的中立者就变成了反对者,确是甚险。又或者有人忌惮殿下这次救灾建功,故意夸大散布,即使有人捐献,也会变成硬夺强取,中伤殿下。朝廷每年收上的税银,经商所得占六成有余,且江南六省又多商贾世家,今若强取广陵富贾,定不能再安六省商者之心。大灾未过,安定为上,殿下前来赈灾,一是为民,再是立业,绝不可在此惑乱人心”庄太傅说此,眼眸微垂,语重心长道“鸟栖于林,犹恐其不高,复巢于木末;鱼藏于泉,犹恐其不深,复藏于窟下。殿下根基未稳,一定要敛其锋芒,韬光隐忍,自安之余再图建功。”
宁王中肯点头,低头思索,稍倾脸上笑意渐浮“或有一计可解,太傅请安心用膳,饭后我们再详加商议”。
“一般凡有灾情,朝廷会颁旨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重建家园。可眼下百姓无房无粮,无家可归又无力重建,虽朝廷会拨发赈灾银,可这些银子却不足够安置家用,甚至有人拿到银子任意挥霍,并不用作正途。不如由朝廷将灾后重建事宜分编门类,比如房舍重建工程划片分区,由这些富贾之户先行筹建承包,朝廷出资三层,剩余之资在三年内收回且会给付少量息银。我向父王请旨朝廷三年不收灾地赋税,第一年全免,农民无需交赋;第二年,农民交赋三成,朝廷分文不取,这些赋税用以资抵房舍建筑,第三年交四成,全部抵清。至于他们的息银,由朝廷先来给付,广陵一地赈灾的银子还有六十万两,我拿出三十万两先给付利银并做算定金,剩余三十万两采办大水退去后的秋播,若有商家愿意承建,还可分其少量的秋播之种得采办权,待来年收粮后可回收粮种,一来百姓来年有粮可收,再者商家有利可图,你们觉得怎么样?”
“商者诱之以利,民者施其以恩,妙啊!”庄荀听后颇为满意。“另外再安排妥善的人对工程进行监管,务必做到谨本详始,奉公正己,杜绝以次充好,粗制滥造。不管是房舍建成还是粮种采购,必须要统一查验后归档分配,秋播之种尤为重要,关系着来年是否有粮可收。第二年和第三年收上来的税赋也要官府单项管理进行分配,这次受灾面广,各地协从调派事务繁杂,殿下看派谁为好?”庄荀连连颔首笑赞,顺着说出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负责工程和钱物的监管,事关重大,若是朝廷派人,难免会有人私下拉拢以求获利,若是指派商家,不免怀有私心,以权谋私,厚此薄彼,相互争利,有失公允。此人还需德行贵重,行事公允,若有不公之事,还得出面平息调和,力保这三年按部就班,和衷共济。”
“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此人还需众望攸归、高风亮节,还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殿下忠心耿耿,安危与共”庄太傅最后一句显然才是重点,此人需与殿下共存亡。
“殿下若无合适的人,老朽还能为殿下再尽一点心力”庄太傅起身自荐。
“太傅,我自小受您教导,现在您已年岁已高恩养在家,却还要让您处处费心,实在是于心不忍”宁王殿下扶住庄太傅,眼中竟是泛着泪光。说到底,宁王在地方并无肱骨之助,庄太傅德高望重,方正贤良,由他主持,确是上上之选,“有劳恩师”宁王扶庄太傅坐下后,下跪拜谢。
“太傅,我听闻您有一孙女,绝世佳人、清雅异常,今日为何没有看到”雪瑶见正事已经说完,便想起外界传闻庄玲珑貌美倾城,才艺无双,便想一见。
“她今天身体不适,未让她出来”庄太傅笑道。
“太傅,今天已经叨扰很久了,您早点安睡吧,明日还要有劳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