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雪瑶去了一趟叶府,细叶伤势无碍,江正谦心脉已稳,雪瑶心里有些许安慰,江诚泰和其夫人千恩万谢,雪瑶心中甚是羡慕,脸上淡淡的笑容,她不会大笑,也不敢,师公喜欢安静,在雪谷多年,雪瑶做什么,都是轻轻的,慢慢的,轻易不敢发出声响,她甚至就愿意轻轻的,慢慢的让人忘记她的存在。师公让她做的事就是研习医术,可不管自己怎样用功,医术怎样精湛,做出的药效何其精确,从未看到过师公给过一个满意的笑容。不管做什么,怎么做,师公总是不满意,或许唯一让师公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在师公让出谷时,她同意了。想到此,心里一阵阵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疼,从五岁入谷,整整十二年,那十二年里,她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师公满意,不管做什么,只要师公满意就好。可是用了十二年,直到师公离世,都没有做到。
“鱼儿,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在柳细叶送雪瑶走出屋门时,雪瑶轻轻的问。
“本来我是不愿入江府的,我之前真心仰慕的是”柳细叶吞吞吐吐的有点说不出口。
“从你入清坊的那日就该清醒,长姐她是不会许你入府的,之前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眼下你怎么想的”雪瑶不愿她说出,便打断了她。
“我愿意留在江府,之前一直不知姐姐您的身份是这么的尊贵,如果我跟您走,恐怕只会辱没您的身份”
“鱼儿,之前是姐姐不好,姐姐离开了几年,后来就没有再过问你的消息,才让你落入清坊”雪瑶带有深深的愧疚。
“姐姐,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没有夫人,就没有细叶,我能为夫人所用,细叶不敢不尽心”其实柳细叶心里清楚,端木婉琪送她入清坊,无非是想断了她对颜韶思的念头,颜韶思,虽爱慕她的美色,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送入玉雅萃。薄情也好,无意也罢,该断的都要断了。“正谦他对我,诚心实意,那日你没看见,为了救我,敢跟符吕坚拼命,待正谦的身体复原后,江家二老若是还不愿接受我,我再出去。当年的鱼儿已经长大,现在站在姐姐身边的是细叶”
“好,我过两天再来看他”
“姐姐,您救了细叶两次,一次是当年的鱼儿,一次是正谦,细叶今生,都感念姐姐大恩,姐姐要受细叶这一拜”说着跪下行礼。
“起来,起来”雪瑶赶紧俯身扶起,她路雪瑶担得起这一拜吗?将她送入颜府,流落到清坊,江正谦受伤,是因为她制的药。万事牵连真是蹊跷,是可笑,还是可悲。……
“我走了,外面冷,你回去吧”雪瑶摆摆手,示意细叶回去,自己并未出门,而是轻踏云步,向外飞去。
江诚泰一个人坐在书房内,细细回想,宁王殿下昨日带着雪瑶郡主前来施救,明明是在拉拢,原以为,金殿鸣冤后,宁王会出手,可没想到,上本奏告的都是恒王的亲信,宁王除了今天让人将药送来,什么都没做。难道,真正在幕后操纵的是宁王,想到这个,他头皮发麻,他只用一瓶药丸,就引出了群臣揭发符氏一族。庄荀先生乃高世之智,知来藏往,宁王在身边受教多年,自然见识广博,聪明睿达,看来之前是一直深藏若虚、韬光养晦,如此,宁王殿下还真是深不可测。
“来人,请夫人过来”
“老爷”
“你去跟柳细叶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江家愿意三媒六聘迎娶她为江家少夫人”江诚泰语气坚定,让夫人大吃一惊。
“你不是不愿意”江夫人轻轻反问。
“如今江家已将惠王和符氏一族得罪,想要涡旋周全是不可能了,恒王殿下做事一向武敢,且我江家与庞家曾有嫌隙,如今我江家只能效忠宁王殿下,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效忠宁王殿下跟迎娶柳细叶有什么关系”
“雪瑶郡主称柳细叶妹妹,宁王殿不会将柳细叶看在眼里,可对雪瑶郡主却是心之所系、千依百顺,将柳细叶留在江家,宁王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江诚泰在夫人离开后来回踱步,细细思量近几日京中发生的事情。
路尘一直都觉得冬日的月光格外皎洁,可能是因为,每年冬季师公或出谷或闭关,会将路尘和雪瑶赶出烟韵涧,那也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们经常潜入梅园,在月光下赏梅,大雪纷飞时,就借着雪光,看雪瑶在梅园起舞,她的笑声会随着梅香远远散去。温婉柔和,轻声低语,浅笑嫣然,只有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雪瑶,端木婉琪说的对,若是雪瑶没有长在雪谷,会是怎样的……
“大雪过后,觉得月光也更清冷了”雪瑶温婉柔和,轻声低语。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路尘语调柔和,眸中满是温情。
“最近发生了什么”
“琉郑查到了我的身世”
“嗯?”雪瑶不解的看着,路尘的身世在很多年前,师公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
“你当年陪宁王入宫,是否还记得收你为义女的俪贵妃娘娘”路尘问道。
“恩”雪瑶轻轻点头。
“她是我的母妃”虽然路尘一向温雅平和,可雪瑶看得出,他说这句话时,心在疼痛。
“我外出游玩,半路被劫,应该是师公看见,出手相救,才免于一死。皇上在江湖密发昭令寻找,三年后,母妃薨,皇上再发密诏说我已亡,之后便开始对乌桓发兵,十多年间,未曾间断。”路尘的眉头紧紧皱起。
雪瑶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路尘紧皱的眉头,突然手一颤,他碰到了路尘的眼泪,在雪谷第一眼看到路尘,他沐浴着阳光,笑容是那么的柔和,那么安逸。这十多年路尘陪在她身边,一直都是笑意温和,一脸和煦,她甚至都不记得路尘有过皱眉或冷脸,而今天,她碰到了他的眼泪,心被揪得很疼很疼。
“这几年,梦中反复出现我的母妃,交给我一枚玉佩,出游去玩,很多次,我想看清楚,可总也看不清。有时也会梦到被人追杀的情景,梦境很真,我甚至分不清楚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看到过”路尘说着,将头抬起来,看着窗外的月亮,似乎不想让眼泪再留下来。
“井长老查到,符吕坚当年率人追杀”路尘说得很清淡,符吕坚为惠王出手,情理之中。真正让路尘心如刀割的,是他派去的那队人马……
“所以你和烜儿设计,将他引入到江府”
“恒王和符氏同握军权,对军政大权的掌控上下之间伯仲难分,恒王一向自恃甚高,身为皇子,又有亲王之尊,与符氏一族平分秋色就意味着已落下风,加之这次符氏征战西疆大胜而归,风头一时无两,恒王怎会甘居之下。他这些年收集了不少符氏一族克扣军饷、强抢民女,鱼肉百姓的证据,现在的符吕坚,荣宠正盛,恒王虽不甘居下,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告发契机,我和宁王殿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稍稍助了恒王一把”。
“你的记忆是在恢复吗?”雪瑶说着抓起路尘的手,搭在脉上。过了好一会,雪瑶虽觉察出有一丝微小的变化,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路尘感受到雪瑶的失落,轻轻抽回握住雪瑶的手“有些还不是很清楚”
“慢慢一定能记起来的”
“但愿吧”
“明天去给皇上诊脉,你陪我去,找个理由,带你去一趟俪贵妃的寝宫,试试能不能记起什么”
“傻瓜,母妃已逝去多年,阙元宫内少有人去,我已经去看过了,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去了之后”路尘顿了顿才开口“心里很痛……”
“那你”
“事情真相不明,不能贸然相认,只能你知我知,我寄情于青山流水,愿一生逍遥江湖”雪瑶明白他的意思,不可告诉宁王。“瑶瑶,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一块玉佩,是这个样子”说着将玉佩的彩图拿给雪瑶看,雪瑶走到灯下,上下细细看了几遍,摇了摇头。
“这个是母妃留给我的,姑姑说从没有见过,可我记得母妃亲手递给我”
“没有见过,你去雪谷时,烜儿与我入宫,之后我们时时在一起,我若是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佩,肯定会告诉你的”雪瑶说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在雪谷,不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他们总是会偷偷弄出来,一起玩。
“好像母妃还跟我说了一句什么话,现在想不起来,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记清清楚楚起之前的事情”
“之前那么多年,师公都没有办法,从脉象上看,你的脉上有细微的变化,可我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不如我我写信给婆婆,请她来京中为你诊治,或许还有一点办法”雪瑶想到天鸩婆婆,便征求路尘的意见。
“还是不要劳动她老人家,婆婆年纪大了,再说几十年没有出过天鸩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婆婆,慢慢来,不着急”雪瑶在天鸩山,他偷偷去过几次,只是不敢惊动她们,雪瑶在天鸩山,深得婆婆疼爱,路尘从心底敬重天鸩婆婆,她老人家隐居多年,怎敢为他请婆婆出山。
第二天,雪瑶给皇上诊脉之后,借故说去太医院,路过阙元宫时,看四下无人,侧身走了进去。宫院中还算是整洁,只是常年无人居住,只觉寒冷萧条。推开正殿门,里面的布置与当年无二,殿中暖意融融,桌明几净,雪瑶警惕的四周看了看,俪贵妃娘娘离开这么久,这屋里竟还是精心打理的这么细致。
“是郡主吗?”雪瑶听出来,这是俪贵妃娘娘从乌桓带来的阮嬷嬷,是她的乳母。
“嬷嬷,你还在”雪瑶吃惊的问,转过身来。
“你是雪瑶郡主吗?”嬷嬷再问
“是我呀,我是瑶瑶,嬷嬷,你认不出我了吗?”
嬷嬷又盯了好久,摇摇头说“跟以前一点也不像了”
“嬷嬷,我真的是瑶瑶,想不到当年离开,与母妃竟是永别。”
“世事多变,人已离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郡主能来,贵妃娘娘已知你心意,此为禁地,郡主还是尽早离去吧。”嬷嬷语气悲凉,闻者心悸。
“嬷嬷,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您还好吗?”
“郡主不必挂念,老奴很好”说着不管雪瑶有没有要离去,竟自己转身进了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