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她和几斗面对面地立在三月末盛开的樱树下。她仰起头,注视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几斗,却没有捕捉到他的目光。
“几……斗?”
不该是这样的。
漫长的沉默将清华的心狠狠攥紧,浸入冰凉的深海。与记忆不同,面前的少年始终保持着缄默,连他的表情也是冷的。
但是,几斗不应该是说“我喜欢你”这句话的么?
清华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许久,沉默着的几斗终于开口。
“你是谁?”
“……!!”
清华猛然睁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瞬时间有如被利剑剖开,光芒无情地刺入她的双目,逼迫着她接收来自视网膜上的信号。
她看到几斗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听到她的动静,他转过了头。
清华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啊!清华!你可是醒了!突然昏过去,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星极一个熊扑。清华的视线越过星极,看到了满脸担忧的月曜。
“抱歉。”清华好不容易才甩开了星极,随后月曜识趣地将星极拖出了病房。“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没有吃早饭吗。”
她宛如自言自语般的话被几斗切断。
“没有……”
几斗闻言,没有皱眉,也没有叹息,他也许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已。
“低血糖。医生给你输了葡萄糖,输完应该就没什么事情了。”
“谢谢……”清华顿时失去了看向他的勇气。她转过头,同样看向窗外。
输完葡萄糖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呢?几斗并没有留在这里照顾她的义务,但是他又必须留下来,因为她还没有补偿他相关的医疗费用。
“请问,”清华又转过头来,吃力地问,“我的……我的外套哪里?”
几斗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她的大衣递给她。清华从衣兜里取出手机,发现满屏的未接来电提示。
是黑濑。
正巧,就在下一秒,又是一个电话打进来。屏幕上“黑濑”二字跃动着,她静音的手机却并无半分声响。
清华望着它不依不挠地闪烁着,像是试图攻破城门的士兵一样执拗。然后,未接来电的数字增加到47,屏幕便渐渐暗了下去。
“对不起……”
清华将手机压到了枕头下。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
“你是圣夜学园的学生吗。”
几斗突然的问话惊碎了空气中的凝重。
“是的。”清华微微一颤。
几斗默然地注视她片刻,便转头望向窗外,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清华的心微微地酸疼起来。
也许他的眼里并不是不曾有她,只不过此“她”非彼“她”而已。
也许他一直在通过生活中的某些事情努力地拼凑着对“她”的回忆,试图阻止时光抹杀“她”曾存在过的证明。
而眼下,清华也变成了他触发“她”的存在的开关。
心中有诸多的不甘在嘶吼。错不在几斗,清华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本以为,在自己“死去”的那几个月里,连心也一并死去了;可现在,在胸腔中剧烈跃动着的冲动,却使痛楚具象,变得格外鲜活。
“你叫月咏几斗,是吗?”
几斗看向她,显得有些意外。
清华也不躲闪,迎上他的目光:“上次在东京电视台的时候,没来得及问清你的名字。谁想后来有幸和歌呗小姐合作,这才得知。”
“合作?”
“是的。”清华只感到心跳剧烈,也许是神经高度紧绷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样孤注一掷地去触碰他,所以她连慌张都忘记,讲话格外流利自然,“近日我同歌呗小姐所在的事务所签约,与歌呗小姐组成新的组合,预计今年四月发行首张专辑。”
“这样啊。”
也许是心理使然,清华觉得,几斗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尽管清华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而吊瓶中的药液不多时还是要输完了。
几斗起身为她按铃。
清华始终注视着他。
能这样幸福,哪怕只有一瞬,她也……
“清华小姐!清华小姐!您在这里吗?”
病房的门忽然被大力拉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清华定睛一看,是黑濑。
印象中从容优雅的他,似乎从未这么慌张过。
清华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心中随即一紧,她转头看向几斗。
“抱歉,清华小姐,我当初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黑濑注意到房间里另有他人,但他仍旧只注视着清华,满眼自责。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清华摇摇头,觉得脸上有火在烧。
可胸中却是空荡荡的。
“这位先生,请您让一下。”护士柔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端着医疗用品走来,替清华拔掉针头,用一根棉签将针眼按住。
“您的药都输完了。”护士抬头,看了一眼贴在输液架上的药品清单。
“谢谢您。”清华低声道。
“……实在是麻烦您了。”这厢黑濑已然将支票递给了几斗,“这是敝人的一点微小心意,还望您笑纳。”
清华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
几斗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没关系。”
他没有用手拂开黑濑的手,而是转头望了一眼清华。
“以后记得吃早饭。”
清华蓦然瞪大了双眼。
话音落下,他对黑濑微微一点头,便离开了病房。
“清华小姐,您……”
黑濑关切的声音打破了清华的思绪。清华只感到胸口一阵阵钝痛,她微微张着唇,连呼吸都变得颤抖,仿佛被氧气一旦被用力吸入肺中,就会随着血液循环将痛苦送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黑濑,”她无力地说,“拜托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清华无力地闭上眼睛。黑暗夺去周围的一切,唯有疼痛清晰可触。她已然无法分清,这究竟是大梦初醒,还是又一场噩梦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