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是谁?是住在外公家斜对门儿的邻居。
外公外婆家所在的村子不大,乡里乡亲的互相都很熟,熟到甚至对门那家七舅老爷的小姨子家的狗有几个崽儿都门儿清。唯独对这个先生。
他长得高高大大但是又白净清秀,算是集合了北方人和南方人的特征;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没人听得出是哪儿的口音。没人知道他来村里之前是在哪儿,做什么的,甚至没人知道他具体多大年纪,看着也就约摸三十岁出头。当然也有传言说他已经七八十,是个上仙,下凡辛苦了。
所有人除了他的外表,对他额外的了解程度都一样,只知道他姓王,叫振殿——一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名。当然,在我看来,是个很神棍的名字。至于这个名字是不是他的真名?兴许也有人怀疑过,但没人看过他的身份证。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名字也不算太诡异。
听外公讲,他是我出生那年来村里的。
那是年后的一天,一个并没有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且天无异光的极其普通的一天。
王先生带着两个很旧很大的老式行李箱,抗日神剧里特务用的那种,穿着长衫,梳着油头,戴着算命先生的标配经典款圆墨镜——这打扮除了他们这行当也就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开着一辆锃光瓦亮的小皮卡出现在了村口——那两个行李箱就放在小皮卡的货斗里。外公家斜对面本是二狗一家的房子,他家自去XJ务工起就常年没人住,年前送来了彩儿之后刚过完年又走了,两层的小楼不知是租还是卖给了他。
他就这么来了。
他没有老婆孩子,至少没人见过他的老婆孩子,只有一只黑猫,皮毛和他的油头一样亮,叫旺财。
那只黑猫之前是村里的一只流浪猫,最初瘦的尖嘴猴腮的脱了相,脏的看不大清颜色,还挂着彩。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只能见一双金色的眼睛闪着有些骇人的神色。
外公喜欢猫,早年间也养过猫,看它也是孤苦伶仃讨生活不易,可怜它,有时放一碗剩饭在院儿门上喂它一口。兴许是流浪太久不信人,它永远只在人离了碗之后才去扒拉一口剩饭,从不让人近身,也从不往院儿里钻。好在它也不惹事,没和家猫家狗起过冲突,没伤过人,偶尔还能见它叼个耗子,也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任它在村里游荡了。
外公说猫本就是养不熟的,何况还是个不知道流浪了多久的野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王先生来了之后,这猫像换了个性子,连神色都柔和了许多,和他格外亲昵,总是准时准点守着先生家门口,等着先生投喂。有时候先生没在家,它就守着门儿等他回来。一来二去的,兴许是熟了,他也就把它捡回去了,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多少是个伴儿。
于是村里每天傍晚都能看到王先生出来溜猫,先生走在前面,拿着老干部不锈钢杯,旺财跟在先生后面,迈着六亲不认的标准猫步。
外公说活大半辈子了,第一次见人把猫养成了狗。
看他样子就能知道,他是个神棍,和医院后门那一溜小老头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不同的是,据说他主要靠炒股为生。但炒股本就不是按时打卡上下班的活儿,再加上他应该也不是稳赚不赔的“股神”,估计是不能全指望着股票活的。自然也有传言说他专算哪支能长就买哪个,但他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试探性问他股票,都苦笑着说:“那我王某人不如去算彩票号码,一夜暴富岂不是更安逸。”
十里三村的,谁家有个红白事要算个日子,他也去挣个零碎——开着他的小皮卡上门服务。
和别的算命的不同,除了掐掐日子,他也不接别的活儿了,连取名字看手相这种寻常算命先生都会做的事儿,他也不做。平日里也不与其他人讨论这阴阳命数的事儿。若是和谁闲聊时扯上这话题,他就摆摆手:“我王某人只是学了点儿皮毛会卜个日子,混口饭吃,不是能知天命的人,您高看了。”
他是个挺神奇的人,他的神奇之处在于和任何人都有种微妙的距离感。他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说话很温柔,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吵过架的样子,但除了旺财,又似乎和谁都不亲近。本来村小,村里人又都是土生土长的,新鲜的外来人自是各种打探家长里短,并没什么恶意,只是希望增进了解。不夸张地说,外公在我心中好客程度,稳稳能进全村前三,但外公从没有在家待过他,也没见他邀过谁去他家。
他把元元赶走之后,我耿耿于怀,多次向外公和姐姐打听他,试图找出他的弱点。外公摆摆手,让我一边儿玩儿去,姐姐神色严肃,嘱咐我别乱说话。所有人对于他似乎都知道些什么,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些什么。这极大地激起了我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我甚至流窜于村头巷尾,仗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向各种七大姑八大姨打探他的情况,但非常令人失望,能问到的都是众所周知的基础信息,一到我提及稍微枝枝节节的问题,最八卦的婶婶也会立马打住,说我小孩子家家,别问这么多别人家的事儿。
我之所觉得他是个水货,是因为他看上去实在是和医院后面那些深沉的小老头儿差别太大,除了俗套的打扮以外,完全不像个知天命的人。
真正能知天命的人逃不过五弊三缺。所谓五弊,即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即是“权,钱,命”。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残则是字面意思的残疾。“权,钱,命”则是福,禄,寿,缺则为无福,穷困,短命之人。
正所谓有因必有果,成果必有因。天道昭昭,因果循环。人本是该遵从命数安排的,因而窥探甚至试图改变天命的人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而在人身上的体现就是这五弊三缺。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算命先生都是戴着墨镜的瞎子或者装作瞎子,瞎即是“残”。据说窥探到的事务越准确或是插手越多,轮到自身的后果也就越严重。为了显示出自己神算,装神棍的,衣服补丁越多越好,“残”体现的越明显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