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初,关内大饥,米价三倍于常年。长安城内人人面有饥色,朝中百官亦难以领到全数禄米,暗地里大骂不止。三公九卿纷纷以身为则,奏请只领一半禄米,并请天子削减宫中不必要之用度,然而杯水车薪,怨声难平。朝中尚且如此,军中亦难幸免,未免生乱,董卓亲领大军出潼关,至洛阳附近就食,只留张辽领兵三万屯安定以防马超,张济领兵一万驻长安以卫宫阙。
董卓不在朝中,朝中要紧之事皆飞马报洛阳由董卓剖断,再送回长安请天子旨,繁琐小事则委于司徒王朗等老臣。董卓又以贾诩为尚书令,留驻长安。
这一日朝散,王朗请杨彪过府议事。杨彪到后,二人入密室之中,屏退左右,王朗谓杨彪道:“兖州孟德有信到了,说徐州彭城王遣使至兖州,欲与孟德共抗袁绍。”
杨彪道:“此事我略有耳闻,孟德如何说?”
王朗道:“孟德将来使打发了回去,言说若彭城王欲要兖州出兵,需上疏天子,得天子明旨,兖州才能发兵。”
杨彪笑道:“孟德此番话说得妙。普天之下皆天子之土,率土之滨皆天子之臣。兵马之用,自当有天子明旨,安有随州牧任意使用之道理。如袁绍公孙瓒等辈,肆意攻杀,实为叛贼,只恨董卓专政,天子蒙尘,不能征讨而已。彭城王有如此心思,可见其人亦存有异心。”
王朗沉默不语,杨彪见状,问道:“司徒可是有不同看法?”
王朗道:“非我有异议,实在是孟德有异议。彭城王初领徐州之时,我曾授以孟德用心探查,看其是否也存有异心。信送出不久,孟德便有回信来,言及以他推测,彭城王此人虽经董卓之手才得以复王位,领徐州,但他应非董卓一属,亦无野心觊觎天下。”
杨彪疑道:“这是为何?难道孟德曾与彭城王有旧?”
“并非如此,当日张让奉先皇之命去拿彭城王之时,所率羽林卫领兵之人便是孟德,他曾远远望见过彭城王一面,此便是他与彭城王仅有的会面。只是彭城王当日逃离洛阳,逃往卢植军中,卢植获罪回朝,又荐他去了幽州,自此他便一直在幽州击黄巾,直到黄巾乱平,才由幽州到平原赴任。平黄巾中其功虽大,然由一白身骤至两千石,料其中必有董卓之力,那以此度之,董卓结识彭城王之时怕彭城王还在卢植军中。我查过档册,卢植在河北时,曾被黄巾军困于城中,而得董卓所救,此事在董卓受何进之邀返回洛阳之前。孟德心中曾说,若彭城王勾连董卓,当时便不会是董卓一人领军回洛阳,而是董卓奉着彭城王破洛阳城,由彭城王登基为帝了。”
杨彪眉头紧皱,深思了一会道:“孟德所言有理,但当时彭城王负罪逃奔卢植,惶惶不可终日,未必敢回洛阳。如今他已复王位,又坐拥徐州诸郡,胆气已壮,未必不生异心。”
王允道:“故此,孟德才以大义相责。倘他仍奉天子,不生异心,近日里必定会上疏朝廷,请求陛见。你我可静待,不过孟德倒是在心中保证,数日之内,奏疏必到。”
杨彪道:“倘他果真上疏,又该如何?是该允他来还是只由天子下旨宽慰一二,不允他亲自来?”
王允叹道:“允与不允,非你我能决,也非天子能决,该看董卓如何决断。当彭城王身份未显,他便超拔其为平原相,后又力主复其王位,又领徐州。虽有陶谦从中斡旋,若无董卓点头,此事绝不可成。董卓究竟是抱了一个什么心思不止我没看清,孟德信中也说他亦是糊涂着。依我之见我们不妨作两手准备,倘若董卓不允,我们便暗自令人到天下各处散播消息,说彭城王有不臣之心,逼着他不得不继续上疏,逼得董卓不得不应允。倘若彭城王装聋作哑不愿意来,我们便要联合众臣上疏,罢了他署徐州事,另遣一员贤臣任徐州牧。总之,他若不入朝,就不能再让他占着徐州。”
“若是逼反了他该如何是好?”
王允道:“反了便反了,早反了比晚反了更好。他若果真敢反,便上奏天子,出兵讨伐。到时师出有名,袁绍与江东恐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援救。况且若要平徐州,必定由兖州出兵,孟德在兖州经营多年,新近又平了豫州,兵精粮足,倘若能再得了徐州,或可与董卓一较长短。纵使不能将董卓逐出朝堂,亦可以使其不能继续如此跋扈。”
杨彪道:“只恐董卓不会坐视孟德做大。”
王允道:“故此我等要在朝中尽力与董卓周旋,使孟德在外无后顾之忧。要嘱咐朝中诸公,莫要妄动,贻人口实。”
杨彪道:“说到此处,我倒想起来,近日来卫尉张温常暗中聚集众官,不知道在议论什么。司徒要多加小心,提防有变。”
王允道:“伯慎旧时为将,董卓曾在其麾下受他统领,两人一直不睦。董卓进洛阳那年他便欲杀董卓,当时被众人劝住了。这些年他数遭贬斥,郁郁不得志,心存不满也是人之常情。我会劝他一劝,当以大局为重,莫逞一时意气。”
杨彪道:“如此便拜托司徒了。”
杨彪告辞,王允便写了帖子令人送到张温府上,请张温过府一叙。帖子送出去不多时,家人领了一个小僮回来。小僮跪伏于地向王允施了礼,道:“小的是卫尉张温大人府上奴才,奉我家大人命,向司徒大人请安。我家大人接到司徒帖子受宠若惊,原本想立刻来府上拜访,但不巧突然有紧急公务,大人脱不开身,特命小的代为请罪。等明天一早,我家大人必定亲自来谢罪。”
王允见这小僮口齿伶俐,不似作伪,便信了他的话,命他回去,自去休息了。
夜半时分,长安西门突然火起,四下里都听得人声鼎沸,纷纷大喊“西凉贼进城啦!西凉贼进城啦!”一众人马手持火把,四下里放起火来,城中顿时大乱。奉董卓之名留守长安的司隶校尉张济本已经在府中安歇,听到动静之后连忙披挂上马,带几个随从就往兵营赶去。行到一半,正遇到一队人马,两厢便混战起来。张济带人且战且走,行到半路,就听说北军兵马已叛,正朝这里杀来,便调转马头朝南军去。途中又被困在一处巷子中,张济腿上中了一箭,疼痛难当,其侄张绣折断箭杆,一手持枪,一手牵马,护着他杀透重围。
天渐亮时,张绣才保着张济杀到了南军军营。此时军中无主,众军在各营校尉弹压之下守在本寨,莫得妄动,张济到了,即刻擂鼓聚将,将南军分成四路,一路去救西门,一路到城内平乱,一路去攻北军大营,张济则忍着伤痛,亲自率领一路去救皇宫。
四路人马依次出发,此时才知原来作乱之人乃是卫尉张温。北军诸校尉多出自他门下,互相勾连,欲要趁乱攻入宫内,挟持天子,然后封闭长安,诛灭董卓党羽之后,颁天子诏书诏天下诸侯出兵勤王,诛灭董卓。
张济引兵去救皇宫,见张温正带兵打宫门。原来宫门天黑即闭,翌日天明才能开启,昨夜听得乱起,诸内侍便紧闭宫门,令卫士上墙抵挡,张温带人攻了半夜,没能得胜。此时张济赶到,两军厮杀起来,一直打到天明。张温被张绣一枪刺于马下,其军大败,四散而逃。张济一面命众军救火,搜捕乱党,一面派人飞马报与董卓。
董卓闻讯,亲率大军自洛阳返回。等他赶到长安,惊闻张济箭疮迸发,已经身亡,顿时大怒,令众军大索城中与此乱相干人等,得四百余人,命皆牵至渭水之畔枭首,朝堂之上,为之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