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建伟坐在一张长条椅的最右端,看着正前方的人群感慨万千。
人群围拢的中心,是那根象征爱情永恒的觇标。
这根觇标的位置是他选的、仪器是他装的、底座是他砌的、地面是他平的。外围那一圈铁栏杆,是他打报告建的。第一手测量数据,是他反复核对后提供的。
围着铁栏杆比划各种‘爱心’的游客,照完相后有几个想过来歇息一下,但一看房建伟,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房建伟年轻时因缺乏维生素,上下嘴唇、左右两腮布满了反复起痘后淤积的永久性疤瘌。额头、鼻翼两侧因紫外线灼伤造成皮肤开裂,最终形成数条刀划般的皱纹。整个人则因风吹日晒、四处奔波的太久,看上去黝黑粗粝、风尘仆仆。
“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捡破烂的,上前一问,原来是测量勘探的。”
这是野外工作者房建伟,以前常常用来自嘲、打趣自己的顺口溜。
不过现在,他连打趣自己的资格都失去了。
吓跑游客的,不是他的外貌、而是坐姿。
四十六岁的房建伟像一根曲里拐弯的铁丝,以超出常人理解能力的姿势,扭坐在长条椅上。
造成这种坐势的原因,是四年前的一次坠崖事件。
那次坠崖,造成房建伟全身多处骨折。
坠崖地点,就在距离这个长条椅平行距离177米、垂直距离299.99米处的云苔庄。
好在现在物流发达、医疗水平高,在不计成本的抢救下,医生像拼装一个零件损坏的木偶,东拼西凑、裹巴裹巴就把他复原了。
后遗症就是站不直、坐不正、走不快、躺不平,以及每天为了缓解疼痛服用的几大把西药。
几年时间下来,曾经健硕如牛的房建伟,彻底变了模样。
没有游客知道、知道了也不相信、相信了也不承认,这个面目骇人、稀瘦梆干、腰弯背驼的小老头,竟然是‘爱情标记’、‘永恒象征’的奠基人。
房建伟相信爱情,但不相信永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探索。
“1799,爱妻久久。1799.99,爱妻到永久。呵呵……。”
由于地壳运动的不确定性,山体增高、变矮都很正常,唯有不变不正常。
即使山体所处位置的地壳十分稳定,抛去其他外界因素不说,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山体只会越来越矮。
即使这种‘矮’是以毫米为单位,那么十年时间反映在尺度上,也是一厘米的变化。
毫米尺度上的变化,可以甩锅给‘误差’。厘米尺度上的变化,还能甩吗?
不变的1799.99,不科学。
这是房建伟极力主张在云苔山设立观测点的初衷,并推动所在单位动用测量珠峰的方法测知:由于地质构造极为复杂,云苔山的重力线不是一条直线。
房建伟在‘测知’这一过程中不慎坠崖,导致后续工作的匆匆结束。
其实不发生坠崖事件,后续工作也将告一段落。关于重力线的测算与描绘,已经超出所在单位的职能范畴。
房建伟知道,在更加精密的测绘仪器或方法没有问世之前,云苔山重力线的形状是不可能被精确描绘出来。
他经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想,“云苔山的重力线,会不会和自己现在的身体构成一样,每一个部位的重心,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七月的太阳,火辣而耀眼。游客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终于趋向寂静。
一朵云彩飘过来遮住阳光,阳光照在觇标、投在地面的影子消失了。
房建伟突然惊醒。
“我去它的爱情!去它的永恒!”
他掏出笔,在左手捏的两张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叠好塞入口袋,扶着长条椅背慢慢站起来。
那两页张,是妻子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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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苔雾内云苔庄,云苔庄内有神仙。
神仙不喜人间色,十八姑娘不及花。
饭桌上,刘五四用一首打油诗、成功勾起刘世界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