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古时候的城池么”,花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山林,视野也开阔起来,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卢氏县,独孤明感慨道。
卢氏县并不大,三里见方,土筑的城墙并不像电视剧里放的那样精致,整个儿黄秃秃的横卧在大地上。
“独孤,我先去前面看看”,宇文离急不可耐,朝着城门狂奔而去。
独孤明无奈一笑,抬头看了眼天色,估计已经两三点钟,不再拖延,发步跟上。
毕竟是地处山岭之间的城镇,奔走在官道上,独孤明环顾四周,一眼望去竟只在远处稀稀拉拉发现几个黑点人影,周边零散着几片稻田,在微风中摇曳出一道道绿浪,应是刚种下不久的夏粮。
前方道路旁,静静的立着宇文离硕大的身影,独孤明心下好奇,是什么引得火急火燎的胖子驻足停留。
来到近前,发现一向嬉皮笑脸的宇文离此刻很是沉默,双目有些呆滞的望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独孤明压下了已经冒到嘴边的疑问。
就是十几步外,几具骸骨半埋半露,看大小,应是老少皆有,土黄色的泥土盖不住那刺目的惨白,六月午后的艳阳也一样不能驱散无源而来的阴冷。
宇文离没有说话,独孤明没有说话,老李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并没有震惊,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走吧,先进城”,独孤明打破了肆意蔓延的沉默,右手搭在宇文离的肩头,感受到那身肥肉传来的颤抖,温言道。
“嗯”,宇文离静静的应了声,转身缓步朝城门走去。
“独孤公子,你放小老儿下地吧”,独孤明依言放下老李头。
一胖一瘦一佝偻,三个身影在官道上静静的朝着城门走去,一路上,路边骸骨已见了不下百具,他们都只是不停步地走着,唯有当遇见几个饥民时,宇文离都会停下,取出几块糕点递给他们,却也是不发一言,只引得身后得以活命的饥民跪地叩谢不止。
三人终于来到了城门前,独孤明抬头扫了一眼,四米高的城墙,城门楼倒是有七八米,却也是残旧失修,自然也谈不上壮观,楼头刻着两个“卢氏”两个大字,像是隶书。
“李伯,这里你熟悉,先带我们去客栈吧”,独孤明看着本应该兴致勃勃的宇文离,此刻只是呆呆的立在前头,茫然无措的望着城门内的景象,开口道。
老李头应了一声,往前引路。
独孤明迈步上前,左手搭上宇文离的左肩颈,带着他跟在老李头身后。
城门口的两个卫兵,看着眼前奇怪的三人组合,本想盘查一番,可是看到宇文离的华服,不知底细的他们终究不敢放肆,三人很顺利的就进了城。
沿着青石道一路深入城中心,屋舍逐渐精致,人丁逐渐兴旺,木质民屋到青砖大院,简陋茶棚到雅致酒楼,粗布草民到锦衣士子,唯一不变的是随处可见的巡逻士兵和饥民乞丐。
独孤明感受周身环境的变化,心中感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论是在什么年代,这句话都是社会阶级的真实写照。
“公子,这里就是卢氏县最好的客栈,边上有青楼,赌坊,再往前半里便是县衙”,老李头停下脚步,独孤明粗略打量了一番,没有说什么,和宇文离并肩走进了这间名为“常作客”的客栈。
掌柜的眼尖,一看独孤明和宇文离的穿戴,就知道是财神爷上门了,打发了小二,亲自迎上前来:“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安排一间上房”,独孤明扫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大堂,眉头一皱,又道:“有没有个安静点的地方吃饭?”
掌柜忙点头哈腰:“有,有,二楼有雅座,两位这边请”,摆手一引。
“是三位”,独孤明回道。
掌柜这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老李头,虽然心下好奇,这个山野老头是怎么和面前这两位公子爷攀上关系的,却也不敢怠慢,陪笑道:“是,是,三位客官请”。
在二楼一个临街的小包间坐下,吩咐掌柜的好酒好肉的上,听着窗外楼下传来的声音,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宇文离和独孤明看着窗外,各有各的心思,老李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也不敢发言。
“吱嘎”,门被推开了,掌柜领了几个伙计在桌上放下几个精致的菜色,道:“客官,这几道都是本店最好的菜,这是...”,独孤明不耐,打断了他的话头:“好了,你下去吧,记住,没有吩咐不要来打扰我们”。
“是,是,是,小人告退,客官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掌柜说罢,便退了出去。
独孤明知道宇文离今天的变化,尽管他是生长在和平年代,但是孤儿的身份在成长过程中所受到不公,也算是让他多品尝了些人情冷暖,至少相比出生在仙境中的宇文离,他所经历的,所能承受的,要多的多。可是今日路边那一幅幅骸骨,仍让他感到震颤,那么宇文离心中所承受的,可想而知。
“啊!”,窗外传来的一声惨叫打断了各人的思绪。
独孤明起身看去,只见对街一家酒楼门口,四周百姓围着圈,圈子正中,一个壮汉手持一把满是鲜血的大刀,指着另一个面色惨白断了一臂的中年男子道:“活腻歪了吧,偷东西都偷到我醉仙居来了,今日要不是怕扫了县官老爷的兴致,老子就收了你这条狗命”,又扫了一眼四周:“看什么看,要么进来吃饭,要么都给老子滚,杵在这碍手碍脚的作甚”,说罢,转身进了醉仙居。
眼前的一幕幕自然不只有独孤明看见,宇文离二话不说,纵身一跃,翻出了窗,独孤明见状,道:“李伯,你在这等我们一下”,也跟着翻了出去。
两人转眼便来到那个断臂中年人身边,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宇文离便在他身上连点数下,左臂的血立马止住了,罢了,宇文离转身想要去捡那条断臂,却发现地上只遗下一滩血迹,四下一扫,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乞儿偷偷将那断臂揣入怀中蹑手蹑脚的往巷子里钻去。
宇文离刚要喊下他,独孤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道:“等等,我们跟上去看看”,又回头看了一眼断臂中年人,问道:“他能活命么”
宇文离道:“我封死了穴道,不会再失血,但是要拿回那条断臂才能给他接回去”。
独孤明点点头,回身对断臂中年人道:“你在这等着”,便跟着那乞儿去了,宇文离见状也赶紧跟上。
七弯八绕,两人偷偷跟着乞儿来到一间被查封了的院落,只见那乞儿来到一个角落处蹲下,四下里张望一番,见没人看见,便弯腰钻进了狗洞。
独孤明和宇文离对视一眼,悄悄翻上屋顶。
那乞儿进了院子后,又偷偷摸进一个小房间,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但是看那房间的大小,如果两人进去,必定会被发现。
在屋顶等了半刻钟,也不见动静,两人正欲伺机下去,便见那乞儿打开了房门,兴奋的颤声喊道:“大牛,二傻,米妞,我找到肉啦,快些去生火,煮来给大家吃”。
独孤明和宇文离趴在屋顶,仿佛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那话语中夹杂的喜悦和恐惧,也许孩子听不出来,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可是不仅那恐惧是那么真实,其中的喜悦也是丝毫不带做作,独孤明只感到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整个人好像都陷入了麻痹,稍晌,喉咙一哽,眼眶一热,他死睁着双眼也没能阻止泪水落下。
宇文离浑身颤抖,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啊!!!”,绷了一天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悲痛,双拳狠狠砸在了屋顶上,倒塌声中,两人便和瓦砾一起跌下了地。
这么大的声响自然是暴露无遗了,院落里的各个屋子中都三三两两的走出几个孩子,聚在独孤明和宇文离两人落下的屋子之前。
那个乞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越众而出,冲着屋内喊道:“是谁在里面,快…快些出来”。
虽然手中握着匕首,却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宇文离从瓦砾堆中站起,默默的打开了木门,泪水模糊了视野,却也能大致看清眼前这些人。
总共十八人,他们都只是孩子,个个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一块黑一块灰的污垢,那个七八岁的乞儿已经是最大的了,最小的那个看上去还不到两岁,手中揣着半个干硬的脏馒头。
“你们是谁”,那乞儿再次问道。
宇文离没有答话,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乞儿一步一步被逼退,直到后背碰到了另一个孩子,“啊”,他大吼一声,扑了上来,匕首扎进了宇文离的大腿上,宇文离停下了,没有痛呼,就像那匕首不是扎在他身上一样,蹲下身,一把把那乞儿抱在怀中,“呜~呜呜”,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紧紧抱着一个孩子,哭的像个孩子。
独孤明一直站在门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中噙泪,抬头望天,喃喃道:“这就是英雄的时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