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正午。
曹府内院,书房之中,一个身影正伏在书案上吃着饭。
曹操能成为东汉末年三巨头之一,确实有其值得称道之处。
本应该与家人共享的午膳,也着人直接送来了这里,省去了来回奔走的功夫。
“主公,荀先生候在门外。”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荀彧踱步而入,脸上却有些愁容。
“荀彧见过主公。”
曹操将不慎掉落在桌上的米饭重新夹起送去口中,竹筷子在碗上敲了敲,抬眼望着他。
“文若,前些天我问你事情有否进展,你推脱不言,今日前来,总该给我一个交代了吧。”
“邺城已经戒严十日,可不能一再拖延下去。”
听出了言语中有些不满,荀彧躬身告罪。
“主公恕罪,在下已经解除了戒严令,四方城门也都重新开启。”
“至于结果...”
“只怕是在下判断有误,让主公对甄氏生了嫌隙,请主公降罪。”
曹操提着筷子的右手一挥,咽下口中的饭菜。
“此事文若你不必自责,你先前的怀疑有理有据,我听了也觉得很可疑。”
“你只管说你这十日的调查结果就是。”
说罢,继续扒起了自己的饭。
“在下遵命。”
“截止今晨巳时正,全城都已经搜查完毕。”
“共发现龙城兵甲一千两百套,包括制式全身甲,佩刀和一杆长枪。”
曹操动作一僵,却没有插话,眯着眼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都是从十二处空置许久的旧宅地窖中寻出。”
“其中一处...是甄氏的产业。”
曹操微微一愣,将最后一点饭菜全都送进了嘴,抹了抹嘴,放下了碗筷。
“呵呵呵,你不是怀疑甄家么,怎么如今有了证据反而愁眉苦脸,还要说自己判断失误呢?”
荀彧轻叹一声,缓缓答道。
“主公,正是因为这个证据太过明显了,若是甄家当真私通龙城,又何必用自家宅子来冒险。”
“可除了这显而易见的一处,在下却没有找到任何指向甄家的蛛丝马迹。”
“除此之外,从今日城门开启之时算起,已有数千人离开了。”
“结合失了兵甲,不难推测龙城见事不可为便撤军了。”
曹操听了,凝神思索,许久,开口道:“如果不是甄氏,那邺城的奸细是哪家,要知道,这些兵甲可不会飞进来。”
“此事在下已经在办,既然城中没有密道,那十之八九在掌管城门的几家之中。”
“要快。”
“遵命!”
捧起一边的茶盏小饮一口,忽然转头吩咐道:“来人,去把甄家兄妹请来。”
荀彧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开口。
曹操见他这般模样,嘿然两声:“文若,查获的龙城兵甲在何处,取来看看。”
“禀主公,我来时带了一副,就在门外。”
“嗯,你果然知我心意,叫人拿进来吧。”
荀彧不答,拱手应了,转身出门。
不多时,一个亲兵全身笼在铠甲中,腰间配了一把匕首,手提一杆长枪,跟着荀彧走了进来。
“拜见主公!”
曹操一拍大腿,激动起身。
“哈哈哈!好!太好了!”
“竟然还有头盔,再加上这千余把长枪,我不死营战力可再翻一翻!”
“独孤明啊,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曹操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那军士身旁。
荀彧见他就像是抚摸自家媳妇一样温柔的抚摸着那亲兵...身上的铠甲,再瞧瞧那亲兵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也不禁好笑。
“主公,据在下所知,这一套装备,应该和下了战马的龙牙军差不多少。”
“这也可以看出这并非是在用计,我军有五千不死营,加上这千余人,龙城若想再靠潜入城中的数千人做什么,也是痴人说梦。”
曹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此事我自有主张,文若你看着就是了,坐吧。”
不便赘言,拱手拜了拜到一旁坐下。
“这些兵甲留下五十套,其余的全部归入不死营所有,你部即日起,再从各部抽调千余人手。”
看来这亲兵还是个不小的军官,听了自家主公的话,大喜再拜:“喏!”
“去吧,对了,把这身装备留下。”
亲兵抱拳退了出去,褪去了铠甲。
曹操重新落座,斜眼扫了一眼荀彧,缓缓开口:“文若,是你最先怀疑甄氏,为什么现在,我看你倒是很希望帮他们洗脱嫌疑呢?”
荀彧放下茶盏,正襟答道。
“主公,这是我犯下的过失,自当由我来弥补。”
“曹甄两家刚刚结为亲家,甄氏更是于我军立有大功,若是他们真的是奸细,也就罢了,在下自当为主公除此大患。”
“可眼下看来,是在下错了,如果还因我而致使甄曹两家生了嫌隙,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听罢他的解释,眯缝着眼,似有欣慰又似有遗憾。
“呵呵呵呵!”
“荀彧,多谢,你的忠心我很清楚。”
“只是我的性子,你也最了解。”
“天下虽没人真正懂我,可有一句评价倒也中肯。”
“我曹孟德,成也多疑,败也多疑。”
“这事情已经摆在这,我如果不能将他想明白,看透彻,是始终放心不下的。”
“再者,也可以顺便敲打敲打甄家,免得他们摆错了身位。”
“所以,你就成全了我吧,呵呵呵呵。”
荀彧赶忙起身,深深拜了下去:“主公言重了,在下万万不敢!”
曹操刚要说话,门外便响起管家的声音:“禀主公,甄俨公子带到,大小姐也随同回府了。”
挥手示意荀彧坐下,答道:“进来吧。”
身着水绿长衫的美貌女子和儒生装扮的甄俨一并进了书房,齐齐施礼。
“清儿见过父亲大人。”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曹操随意摆了摆手,语气威严之中带着些冷淡。
“不必多礼了。”
“清儿,既然来了,就先坐到一边。”
曹清拧了拧秀眉,和身侧的甄俨对视一眼,想要说话,可见自家父亲的眼神,只能咽下话语。
轻轻抚了抚夫君的手背,使他心安,退到一侧落座。
甄俨自然看出了气氛的不对,饶是久经商场,可面对眼前这样的一方君主,还是散发着杀意的君主,犹如面对着一头猛虎,手心微微有些发潮,立在堂中手足无措。
“道奇,我派人去唤你和昭君一同前来,怎么令妹没来?”
“岳父大人,舍妹身子不适,已经卧床多日,我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岳父大人稍待,我这就着人将舍妹唤来…”
“既然病了,那就罢了。”
曹操双眸忽然如利剑一般直射着甄俨,右手向一旁挥了挥。
“我这里有见物事想让你品鉴品鉴。”
“抬上来。”
两名亲兵将先前褪下的兵甲放在一口大木箱子中,抬了进来,置于堂中。
甄俨偷眼一瞧,觉得这甲胄有些熟悉,忐忑的等着曹操的下文。
“你看,这副兵甲如何,是否在何处见过?”
又细细看了看,这才忐忑答道。
“回…回岳父大人的话,这铠甲和不死营军士所穿极为相似,做工手艺似也同源。”
“在下听闻,我军不死营的铠甲乃是来自…来自龙城,莫非这是…龙城甲胄?”
曹操嘿嘿冷笑两声,冰冷的双眸如同凝视着一个死人。
“不错,不死营那五千甲胄是龙城送给曹某的。”
“而眼下,这新多出的千余套兵甲,你可知我如何得来?”
甄俨浑身止不住的颤栗,颤声道:“小婿…小婿不知。”
“呵呵呵呵!”
“这一千两百副武器铠甲,都是从你甄家的城东旧宅中寻得。”
“甄俨,我曹操自问待你甄氏不薄,想不到你们竟然暗通龙城想谋我性命!”
放肆的大笑过后,短短两句话语如晴天霹雳般劈在了眼前。
甄俨扑通一声跪道在地,一边用力叩首一边大声叫嚷。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冤枉啊!”
“我甄家对曹氏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背主通敌,求岳父大人明察!明察!”
“父亲大人…”
曹清只慌乱的唤了一声,便被曹操凌厉的目光止住。
“那我问你,这些军械你怎么解释?”
甄俨抬起头,额上已经见血,想要解释却又如何能够说得清,只得如实回答。
“这...这小婿实在不知。”
“只是那处宅子是早年家父购置,但却一直未曾启用,已荒废多年,甚至连日常打理的人都不没有。”
“小婿猜测那歹人正是看准了这点,这才将那些物事藏于那里,甄氏绝没有牵扯其中啊。”
曹操冷冷一笑,对他的说辞似半点也不信。
“嘿嘿,凭你几句不知以为就能蒙混于我吗?”
“城中荒置的旧宅起码在数十之数,为什么偏偏是你甄家?”
“左右,将甄氏满门尽数压入大牢,等我查证之后再行发落。”
“喏!”
甄俨一听有些慌了神,恐惧之中带着愤恨,咬牙喊道:“曹公!甄俨愿以死证清白,只恳请曹公明查,还我甄氏公道!!!”
说罢便一头往地面撞去。
曹清眼见情势直转急下,再顾不得许多,扑将出来抱住他,向曹操哭喊。
“父亲,你真的冤枉夫君了。”
“女儿与夫君相识数月,出阁也有月余,相信甄氏绝对没有勾结龙城。”
“龙城多新鲜事物,甄氏又是以商立家,对龙城的了解自然要比寻常人多些。”
“女儿也对龙城的糕点水酒很是中意,平日里自然也会时常谈及,而府中上下也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丝毫不减避讳。”
“父亲请想,女儿身为曹氏长女,若是甄氏真的与那龙城有什么勾通,又怎会全无提防。”
曹操看着她,皱了皱眉。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曹操的女儿,才故意做出这般姿态,更高借此博得我的信任,伺机杀我。”
“清儿,你莫要被他骗了。”
甄俨仰天大笑,愤而起身。
“哈哈哈哈哈哈!”
“我甄道奇虽算不上痴情种子,却也绝非什么风流之人。”
“托了曹公的福,我与清儿相识相知,虽只短短数月,却也认定了她就是我的白发之人。”
“商人虽逐利,可我对清儿的真心天地可鉴,曹公怎能如此相欺!!”
曹操双眼眯起,紧盯着他,书房中弥漫起危险的气息。
曹清温柔的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转头坚定的对曹操说道:“父亲,女儿已经加入了甄家,你若是要拿下甄氏满门,便连女儿一并问罪吧!”
“清儿...”
“夫君,你不必多言,清儿要陪着你一起。”
“大小姐言重了。”
荀彧适时起身,开口对曹清说了一句,又向曹操说道。
“主公,虽然证据确凿,但也不是没有栽赃陷害的可能。”
“甄氏毕竟是主公姻亲,在下建议先行软禁起来,待严查之后再做定夺。”
曹操缓步走到两人近前,深深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随即回转目光,盯着甄俨。
“呵呵呵。”
“好胆,多少年了,已经好久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好!”
“回去吧,在家中好生休息,衣食用度自有人会送上门。”
说罢,转身背对着他们。
“在下回府待罪。”
“女儿...告退。”
两人说罢,悄声并肩退了出去,和来时一般。
荀彧轻叹一声:“主公,你准备如何收场啊...”
曹操看着两人离开,忽然展颜笑道:“呵呵,文若何必发愁,我对今日的结果倒是很满意。”
“甄氏,有点意思,我都想再嫁个女儿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