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邺城的夜，一如既往却又不同以往。
天幕上的繁星依旧，可城内，却是愈发的热闹。
只因如今全城的人都已经知晓，他们的曹公还有五天就要开元建国了。
而今日辰时刚刚重获自由的甄氏，就有了大动作。
甄氏商行暂停营业，全仓封库，腾出了几乎全部的人手大排筵席。
从二十五至腊月初五，设下了十日宴。
在此期间，邺城内所有的酒楼吃喝用度，全由甄氏结算，以为曹公祝贺。
曹操听了这个消息，也立马就回赠一礼。
那便是将二女曹宪下嫁给甄尧。
虽然具体日期没有定下，可既然是未来的帝王，又岂会自食其言。
这令一下，全城皆是哗然，尤其是此前落井下石，极尽嘲讽的家族，既羞又愤且怕，端的是五味杂陈。
纵使那些静观其变的大族世家，也都不由得惊叹。
毕竟谁都知道，过了腊月初一，甄氏就是一门双驸马，这如何能不让人眼红。
……
而甄姜，这个始作俑者，完全没料到自己明面上打掩护的一手棋，竟然又为自家讨了个便宜媳妇过门。
当然，这也是因为曹操本就有心想补偿甄家，倒也不全是因为这十日宴。
此时，她正借着软禁为由，将城中各个紧要职务之人唤入府中，了解过去一月的经营情况。
最后一个进得园子的自然被刻意安排成了徐庶，方一落座，就举杯笑道：“甄姑娘，贵府一门双驸马，在下恭喜了。”
甄姜满上一盏茶，笑着回敬道：“先生取笑了，曹操既然做不成皇帝，甄氏自然也就没有驸马。”
说罢，取出三把钥匙递了过去：“先生，这是另外三个大仓的钥匙，请收好。”
“劳烦姑娘了，对了，这几日主公可还有来过府上？”
“不曾，先生，莫非有什么不妥？”
迟疑片刻，还是据实回答。
“曹操虽然已经对甄氏去了戒心，可一旦事发，为防万一，甄府安危还须有人顾。”
“在下猜测主公应会前来将甄氏迁入宇文界，只不知是何时罢了。”
“不过姑娘还请放心，到时我会派遣百名将士前来护卫。”
“可再多的人手，只怕我也拿不出了。”
轻轻颔首，表示理解，柔声道。
“我相信城主不会放弃甄家，先生不用过于担心。”
“请问先生准备何时动手？”
“腊月初一，子时正。”
“这…会不会太过仓促？”
徐庶再饮一杯，笑了笑。
“虽然甄氏各个大仓都封了库，可难免万一。”
“至于时间么？”
“曹操受礼是在辰时初刻。”
“若真是龙城精锐，我相信，是绰绰有余的。”
“那，需要甄氏做什么吗？”
“多谢姑娘，不过甄氏已经出力够多了，毕竟是给龙城打天下，剩下的就交给龙城的将士来做吧。”
甄姜沉默片刻，将茶盏推到一旁，为自己满了杯酒，双手捧起，道：“如此，昭君就在此预祝先生马到功成，一战定乾坤。”
徐庶大笑两声，举杯轻轻一碰，道：“好！徐元直谢姑娘吉言。”
……
次日，巳时三刻，曹府。
还是那个书房，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曹操一如往日般单手捧着一捆竹卷，正在细细品阅。
管家轻步来到近前，低头躬身道：“主公，荀先生求见。”
右手一垂，竹卷自然也就跟了挂了下去，扭头看了他一眼。
“嘿嘿，终究还是来了，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了。”
“让他进来吧。”
“喏！”
今日的荀彧，不知怎的看上去有些不同往日。
只见他上前几步，施了一礼，道：“主公，臣办事不利，前来请罪。”
“办事不利？何事？”
荀彧低身再拜，垂首道。
“主公命臣查办龙城兵甲入城一事，可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臣无能，虽然遍查诸多可疑世家，却仍然一无所获。”
“请主公降罪。”
“哦？那你说说都查了哪几家？”
“崔氏，高氏，冯氏，封氏，王氏，钟氏，陈氏…夏侯氏。”
曹操有些意外，细细盯着他瞧了瞧。
“不少啊，嗯，确实都值得一查。”
“只是我似乎还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敢查夏侯氏。”
“也对，去了河南，夏侯家也确实奈何不了你。”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是哪位将军协助你办成此事的，倒是可以好好升拔升拔。”
“让我猜猜，是徐晃还是于禁？”
荀彧面色平静，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丝毫没有意外，只是恭敬答道：“是徐晃将军。”
“嗯，公明确实是个好将军。”
“不过...”
“文若，你似乎少查了一家。”
面色微微一变，有些艰难的抬头看着坐在桌案前曹操，涩声道：“哪…一家？”
曹操眯缝着眼盯着他，吐出两字：“荀家。”
见他惊得脸色发白，将手中的竹卷扔在了桌案上，拍腿大笑。
“啪！”
“哈哈哈哈！”
“不过念在你主动请罪的份上，就免你死罪，罢了全部官职，回家歇着去吧。”
荀彧看着面前似是喜怒无常的男子，跪地俯首重重扣了三响：“荀彧，谢主公成全。”
曹操起身，缓步来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扶起，然后径自走到门前，望着天外。
“文若，一年前汉帝定新都于琅琊，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我本以为自己会杀了你。”
“可一年过去了，到了今天我还是做不到。”
“我曹操起兵至今七年不到，你追随我也有近六年。”
“得你相助之前，我孤身一人独木难支，自从得了你，我曹操的抱负才真正得以施展。”
“初平元年，我出兵濮阳攻刘岱，是你费劲心机为我筹措粮饷军械。”
“尔后，我北渡黄河，连战连捷，灭王匡，亡张扬。”
“又是你，率军坚守河南，保我根基之地，防敌趁虚攻袭。”
“兴平元年，我欲率军强攻韩馥。”
“还是你，为我细说利弊，又给我运来源源不断的粮草，这才生生拖垮了敌军，才有了今日的邺城。”
“如果没有你荀彧，就不会有今日的曹操。”
两人就这么背对着，一个说，一个听。
荀彧呆呆的盯着桌案，眼中似有莹莹水光。
“文若啊文若...你就是我的张良，张子房，是我的左膀右臂。”
“只可惜，我不是你的汉王。”
“罢了，罢了，你我君臣缘分已尽，你…这便自行去吧。”
说完，曹操摆了摆手，先一步向着园子后头走去。
荀彧缓缓来到门前，倚门而望，脸上流下两道清泪，颤抖着手向着那背影拜了拜，终还是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来人！来人！老爷头风又犯拉！传医馆！快去传医馆！”
身后远远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荀彧脚步身子一滞，呆立原地，许久，再次迈步。
……
“文若少爷，文若少爷，老爷差我问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南下？”
停笔写罢，将书信交予他，说道：“将这信送到曹府，等你回来我们便启程。”
“喏，小的这就去。”
缓步来到自家书房，一个花甲老人正看着原本满是书籍卷册，如今却空空如也的书架，怔怔出神。
“父亲。”
“文若啊，我们何时启程前往琅琊？”
“儿是来辞行的，你带族人去琅琊吧，儿要去龙城了。”
“怎么？”
“儿从此不愿再入朝堂，只想开课授徒，我若去了琅琊，势必为形式所迫，还望父亲成全。”
“你…唉！”
“你的心思我明白，曹公待我荀家如何我也清楚。”
“罢了，罢了。”
“我荀氏就去龙城吧，至于谁愿入朝为官的，也都随他们去吧。”
“儿多谢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