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正是大地沉睡,万籁俱静之时。
临湘城,永明宫,作为吴国皇帝的寝宫,此刻自然也不该有半点声响。
可偏偏就有人不得不坏了这份宁静。
黑夜中,借着依稀的星光和火光,可以看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快步疾走,到了殿外止住了。
“你在这里候着,老奴这就去禀告陛下。”
“大内官,十万火急,还望催请陛下。”
“老奴不知轻重吗,还需你多言?”
“小的失言了。”
“哼嗯~等着。”
老太监面有不忿的走了,传令的军士扑通一身瘫倒在地。
尽管是累得趴了下来,却也不敢失了规矩,只是双膝跪地,埋首伏身,以借此休息。
“吱嘎~”
永明宫的门被推开了,老太监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来到龙榻之前,跪地低首,轻声唤道。
“陛下,陛下~”
“半夜三更的,何事?”
“前线来人了,正候在宫外,说是赤壁的战报,必须要亲口述于陛下。”
孙坚猛地一惊,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老太监见状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劝说。
“哎哟~陛下,这夜里凉得紧,使不得,使不得啊~”
“你们几个死人吗,还不快来伺候陛下更衣?”
“奴婢知罪。”
几个侍女早已捧着衣衫靠了上来,听了他的一声斥责,嘴上齐齐应了声,脚下却不敢停留。
“朕没这么脆弱,你还杵在这作甚,赶紧给我去把人传进来。”
“诶,诶,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
孙坚伸手从一名侍女手中取了件外袍,甩手往身上一围,便要往外走去。
“行了,你们都退下。”
“陛下...”
“退下!”
“遵命~”
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了外厅。
方一落座,老太监便领着军士走了进来,一眼瞥见自家主子的穿戴,哎哟一声赶紧把门给阖上。
那将士终于见到了孙坚,早就急不可耐,大踏步上前。
“小子放肆~”
老太监刚阖上门,转眼便瞅见这一幕,尖着嗓子喝问。
孙坚一摆手示意他退到一旁,便直视着那军士,问道:“战况如何?”
噗通一声跪地声后,那军士语带哽咽,艰难开口:“陛下,败了!”
这位坐在上首的一国之君见他神情,便已知晓大概的结局。
此时听到他亲口说出,依旧是很受打击,有些迷茫的涩声道:“如何?”
“小的离开的时候,我军大部水师都已陷入了死局,包括韩当将军和祖茂将军所部,总伤亡预计会…会过半。”
“过半?那就是十几万人马了,龙城损失如何?”
“这…这小的不知,大约…两千人左右。”
“砰!”
拳头砸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老太监垂手立于一边,本就震惊于军报,这么一来,更是直接惊得他惶恐跪地。
“陛下息怒。”
孙坚没有搭理他,双眸充血,死死盯着那将士,一字一顿道。
“你是说,我们十几万人的性命只换回龙城两千具尸体?”
“周瑜人呢?他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恕罪!”
“陛下,小的并非有意为大都督开脱,这一战实在不是都督指挥失策。”
“长江上原本是东南大风,大都督设计令周泰和蒋钦二位将军诈降,并以此做火攻,要借这上天之力一举歼灭龙城兵马。”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二位将军率领的先锋军转眼就把龙城船队变成了一片火海。
“哪知一刻多钟之后,这风向又突然变成了西北风,这才将我军陷入了死局。”
“陛下,这真不能怪大都督啊。”
孙坚胸膛不断起伏,许久之后,才缓缓平复,冷冷道:“公瑾让你来就是说这些的?”
那将士听了皇帝的问话,忙不迭伸手入怀取出信绢,双手捧起。
“陛下息怒,大都督命小的前来送信。”
“拿来!”
“诶~”
老太监一边应了声一边艰难起身,从军士手中取过那一方白绢呈了上去。
孙坚伸手接过,一目十行,待看完之后却不说话,阴着张脸,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他一沉默,这偌大的宫殿之中却是再无一人敢开言,只剩下一股子压抑在肆意弥漫。
许久之后:“你是他帐下的亲兵?”
那军士听到问话,如释重负,恭恭敬敬地答道:“禀陛下,小人是都督帐下亲兵队副队长。”
“程普什么时候能到?”
亲兵队长脑袋微斜,思索一阵答道:“陛下,小的出来的时候程普将军已经下令拔营,最快今日正午应该就能到临湘。”
“好,这些日子你就留在羽林军,军中副统领一职一直空缺,就由你来担任吧。”
亲兵队长似有些犹豫,却不敢抗旨,俯首跪地:“谢陛下!”
孙坚扭头看向一旁,下令吩咐。
“你让朱治安排一下。”
“另外,给我传幼台,朕要见他。”
老太监躬身领命:“诶,老奴遵命~”
目送两人离去,皇帝陛下再次翻开那一方信绢,许久之后,借着烛台便将它焚了个干净。
“罢了,若真能渡过这一关,朕就给你做一次饵。”
“公瑾啊公瑾,你可千万不要负了朕。”
“来人,传命!”
……
卯时正,再过不久就到朝会时间了。
富春宫外,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的向着大殿走来,三五成群的拼在一起,谈着国家大事。
“诸位大人,在下听闻赤壁战败了,不知你们可知其中真假?”
“什么!?章大人莫要说笑,你从何处听来?”
“是啊,章大人,我们都没收到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诸位是真不知晓了,那消息是我那在羽林军当值的侄子告诉我的。”
“他说啊,今晨丑时,有个传令兵持令箭闯进了宫,像是有紧急军情。”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赤壁战败了啊。”
“李大人,这传令兵还不是好事坏事都写在脸上,明眼人哪有看不出的。”
“我那侄子虽然没什么出息,可这败报还是捷报,总还是能瞅个八九不离十的。”
“章大人说的是。”
“这么说来消息应该属实了。”
“哎,若真败了又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临湘城大祸不远矣。”
“老夫早就劝陛下割地言和,奈何陛下昏庸短视,逞那英雄之气,这才落得这般报应。”
“司徒大人噤声!这话如何能说得?”
“事已至此,老夫只待以死殉国罢了,又有何惧?”
“只恨我皇不听老臣谏言,登基不足一年,竟就要迎来亡国之日了。”
“司徒大人,此时谈亡国还言之过早,我吴国占据整个江南,即便赤壁一战败了,我们也可以退守东部。”
“对!韩大人说的不错,老夫今日便以死相谏,劝陛下割地言和,迁都吴郡。”
“好,大人一腔肝胆,在下愿意相陪。”
“好,走!”
“走!”
身后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愣了半晌,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司徒领着个小跟班满腔热血得爬上石阶,迈入大殿,看到眼前的景象却是呆立原地,做不得声。
却见此时殿中已有数人,撇开仆侍不提,孙坚早已经坐在龙椅上,而堂下也分立了几人。
司徒大人一一辨别,竟是朱治,吴景和孙静。
这三人除开孙静,一个握有临湘城守备军,一个掌管羽林军,可都是实打实的军权人物。
而最令他意外的却是自家陛下的装扮,竟是披甲执盔,一副要上阵杀敌的模样。
回过神来的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快速上前几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哭嚎道。
“陛下,你贵为天子,决不可轻身涉险啊陛下。”
“为今之计,只有割地言和,退守东部才能保我吴国根基不失,老臣万请陛下三思。”
“司徒大人所言甚是,臣,扣请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