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在纱灯中轻轻晃荡,一盏,两盏,交织成变幻不定的光亮,映得这小小的简陋书房有些诡异。
一张略显古朴的巨大木桌案正中摆放,竟似占了半半的地儿。
郭嘉斜靠在太师椅上,右手无力的垂着,食指上系着根绳,下面吊着的酒葫芦却是纹丝不动,眉头微蹙,双目怔怔望着门外的院落,也不知多久没动了。
忽然,一小簇晚风像是找不到出路,闯进了房中,带起光影变幻,吹起了桌案上的一纸白。
“啪!”
郭嘉回过了神,一掌拍住那张纸,待得烛光不再雀跃,缓缓松开手,凝神望去。
只见那纸上写着:“太初元年,正月初三巳时三刻,黄忠之子黄叙携同流莺阁柳茵茵东出龙城,前往洛阳。”
正是这寥寥数字,困扰他许久。
自从数月前南山城一案后,作为龙城最顶层的将军,独自拥有一份机密地图,位居一品的黄忠自然列入了枢密院的重点监视对象,甚至连带着黄叙也一并被关注。
两天前,独孤明北上并州,昨日,汉廷又昭告天下,令各路诸侯讨伐逆央,这三件事接连发生,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
抬手饮了一口,喃喃自语:“大过年不呆在家中,带着个青楼女子去洛阳游玩,古怪…古怪…”
起身晃了晃脑袋,慢悠悠来到门边靠着,抬头看天。
这夜幕,黑的可怕,也不知有多少乌云,才能遮得星月的辉光透不下一丝来。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穿着紫羽军装的府兵快步靠近,递上一支细竹筒,微微垂首,沉声道:“军师,枢密院呈报。”
郭嘉一言不发伸手接过,边取出内里藏着的纸条,边转身走进书房,映着烛光查看:“太初元年,正月初四子时初刻,兵部侍郎张既携其妻驱车南下进入米泡岭,疑为前往南山城。”
目光在桌上的两张纸间来回划过,伸手并指捏起,借着烛火顷刻间烧成了灰烬。
突如其来的呼喊声响起:“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山里起火了,好大的火啊。”
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慌慌张张跑来,口中直嚷嚷。
郭嘉快步来到院中,抬头望向南面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神色反倒一松,微微笑道:“终究还是出招了,想不到才隔了这么几个月就忍不住了。”
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远远传来一声吩咐:“去,牵我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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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并不是第一个来到水月山庄的人,除了护院三巨头外,堂上还有两人。
诸葛亮和司马懿见他进来,起身见礼:“郭先生。”
“孔明,仲达,我等同朝为官,位阶相同,不必如此。”
匆匆拱手回礼,不待两人多说,又向堂中唯一的胖子施了一礼:“宇文城主。”
宇文离睡眼惺忪,扫了眼已经径自落座的郭嘉,埋怨道:“奉孝啊,这些事你们商议就好,我不爱动脑筋。”
罢了,又低声嘀咕道:“独孤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懒,竟然找甚么借口把我丢在城里,自己跑出去玩。”
郭嘉看了眼犹自带着睡意的宇文离,有些好笑:“在下也实在是不愿扰了城主的新婚燕尔,可是那日主公离开之时所言不错,军国大事,城主还是要知晓才是,何况万一我们四人出现意见分歧,也仍然需要城主定夺。”
似乎找不到理由反驳,宇文离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妥协道:“好吧好吧,那快些吧,志才怎地还不来?”
塞上葫芦塞,郭嘉抬头答道:“这两日在下劳他奔波一些琐事,可能不在家中,应该快到了吧。”
角落里田信长低沉的声音响起:“戏先生到了。”
院外的脚步声近了。
戏志才脸上带着丝疲惫,有些歉意的左右拱了拱手:“让诸位久候了。”
宇文离见他准备向自己施礼,摆手打断道:“志才赶紧坐下歇息吧。”
说着,拿目光询问一边的郭嘉。
郭嘉会意,开口道:“城南大火诸位已经看到,火势分了好几处,显然是人为施放,不过米泡岭我早有安排,大多粮仓都是虚仓,几处要地也有重兵守备,不会有太大损失。不过就在来此之前,我收到枢密院呈报,兵部侍郎张既带着他的妻子趁夜南下,今夜所生之事,十之八九和此前南山城一案背后之人有关,各位议一下吧,此番如何彻底揪出这些虫子。”
微微迟疑,续道:“另外还有一事,令我心中有些许疑虑,前日黄忠的儿子带着个青楼女去洛阳游玩,我始终觉得这事发生在近日不该是巧合,却又看不出其中问题…”
诸葛亮的羽扇停滞了片刻复又轻轻摇起,却没有开口,只拿余光悄悄瞥着不远处的司马懿。
戏志才谢过王婆端上的茶水,胡乱饮了几口,听郭嘉说完,刚要开口,却被司马懿抢了先。
“郭先生,在下以为无论对方有何阴谋,这些事发生的时间都太过巧合,我们须当谨慎从事,可从内外着手。”
“龙城之外,紧要之处当属主公安危,对方若有所图,必定以此入手,因此眼下首要任务是急遣将士北上保护主公,虽然主公有诸多后手,却也难保万一。”
“在内,城中各处紧要之处增兵添将,严查各个要道关隘,不过这些都是做给他们看的,敌暗我明,我们不可打草惊蛇,只需对枢密院名单上的人物加强监视,尤其是张既一家,能否钓出大鱼,就全看这鱼饵了,只要控制他们不离开我国势力范围即可。”
诸葛亮看着司马懿侃侃而谈,末了,脸上露出笑意,拱手道:“在下附议。”
郭嘉见状,稍作思量便也点头认同:“仲达所谋不错,志才,你看如何?”
“咳!咳!”戏志才轻咳两声,起身来到郭嘉身边,递过去一张纸条。
带着一丝疑惑,郭嘉起身接过,定睛一看:“太初元年,正月初四亥时三刻,张既及一女子被人所缚,后被驱车送往南方。”
“嘿嘿!如果没有这消息,还真有可能让他成了。”
见郭嘉冷笑出声,戏志才也知他为何,只是开口说道:“这是我刚刚接报的消息,只不过我却是不知道黄叙那边的事,现在看来,也差不多明了了。”
郭嘉脸色微冷的点点头,这才注意到一边还有两人都一副一脸好奇却又不好开口相询的样子,歉然道:“抱歉,想不到我枢密院还真有奸细,现下已经明确张既那边是假情报了。”
诸葛亮见他没有把纸条给自己和司马懿看,只是说了结论,也不在意,只是瞥了一眼戏志才,淡淡道:“既如此,此人必是诱饵无疑,对方意图声东击西,借此掩人耳目,若他们的目标果真是主公,那也正印证了先生此前心中疑虑。”
“孔明指的是?”
轻轻扇动了几下,诸葛亮接口道:“他们为何这般急切?因为主公和小姐轻身远行乃临时而决,在他们眼中,此乃天赐良机,不容错失,急切行事亦是无奈之举。”
也不知是有心考校还是何原因,郭嘉今日倒是很少主动提出计策,说道:“不错,如今局势明朗,那么各位认为他们后续会有什么动作。”
诸葛亮四下扫了一眼,见另外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了笑接过话。
“这取决于对方对主公的态度,若他们欲除主公而后快,则龙城再无他们容身之处,撤退就在近日。若他们想要挟制主公,那我们需要面对的境况就会复杂许多,也会被动许多。”
此话一出,堂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似乎都认可了这种说法,不由得都担忧起来,各自思量着应对之策。
“咕噜,咕噜,咕噜。”
怪异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
宇文离一口饮尽百花蜜,才不至于被噎死,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浑不在意:“我说,你们扯了这么久,是不是就是说城中的事都是小事,城外的事就只是独孤的事,只要独孤没事,那就屁事没有,他能有啥事?所以你们这么多事干啥?”
众人听着这粗鄙之语,不由皆是愕然,但细细想来却好像又是这么个道理。
郭嘉恢复了往日的慵懒性子,轻轻一记马屁拍了过去:“不愧是城主,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关键。”
另外三人都纷纷含笑赞同。
宇文离不免有些飘飘然,却还是想念娇妻:“那我是不是可以回房了?”
“城主,剩下的交给我等处理即可,不过还有一事还需城主定夺…”
见他犹犹豫豫,宇文离有些不耐,道:“快说快说。”
“黄忠…怎么处置?”
两只肥胖的手相互搓摸了半天,最终开口说道:“虽然事情已经确定了七八成,毕竟还没有真个确定,抓贼拿赃,捉奸在床,我看先派人严加监视吧,反正你们要派人北上,等把独孤接回来再说吧,而且此事黄忠未必就参与其中,只要看住就好了。”
“在下遵命。”
“那我可就走了哈?”
“……城主请便。”
郭嘉看着那远去的灵活肥胖背影,伸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
“紫羽军报,求见郭军师!”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郭嘉开口道:“行了,城主都走了,我们就回吧”
四人向信长和老李头夫妇招呼了声,便向外走去。
来到门前,看到那立在一旁等待的紫羽军士,伸手接过,片刻后向远处湖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展颜道:“想不到竟然还劳动了南华前辈出手,呵呵,呼风唤雨的手段,还真是令人羡慕,倒也为我们省了不少麻烦,此外,对方的人也抓了不少,就不知道能审出多少东西了。”
左右看了一眼,吩咐军士退下后,对戏志才说道:“志才,明日劳你带队去寻主公吧。”
“好。”
戏志才简单的应了声。
四人又在门口详细商讨了下后续安排,便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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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泡岭上方,被大雨扑灭了的山火犹自飘荡起一簇簇青烟,雨过天晴,漆黑的夜竟然再次被明月点亮,只是却不知又有多少人,再也看不见今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