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原本便是北国有数的大城之一,被曹氏作为首府后,更是迅速褪去战火的痕迹,日渐繁荣昌盛。
此刻虽已近亥时,可城中仍有大片灯火闪烁,不愿坠入黑暗。
尤有一处,那是邺城中心,不仅灯火通明,而且人声鼎沸,却原来是大批劳工正在彻夜建造,看那规模,只怕是皇宫了。
一驾装饰华贵的马车穿过莺声燕语的街道,拐过一个弯儿,将热闹甩在了身后。
“咳咳~”
两声轻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打乱了车轱辘声的完美节奏。
甄俨紧紧握着手中的书信,一张清秀的脸在纱灯昏黄的光亮下,透着病恹恹的兴奋。
放在一年前,他是想都不敢想,袁绍竟然会败,而且败得这般...干净利落。
界桥兵败后,仅十天光景,袁绍便被迫退入了平原城,如今面对围城的八万曹军,十余万大军竟只敢据城而守,龟缩待变。
曹操见他如此不堪,留下曹仁统兵,命他围而不攻,自己便折返邺城,准备借机侵吞冀州各郡。
“哎,昭君若是男儿身该多好啊。”
就在甄俨感慨时,马车停下了。
“家主,曹府到了。”
甄俨掀开车帷,缓缓下了车。
“你在此侯着,我去去便回。”
“小的遵命。”
快走几步来到那巨大的朱红色府门前,不等守门军士开口,便抢先道:“这位军士,曹将军可曾睡下了?”
“还不曾,甄先生稍待,小人这就去通报。”
“如此有劳了。”
过不多时,那军士从府内回转出来,来到近前抱拳道:“甄先生请随我来!”
“多谢,请。”
他随曹操到邺城也有半月了,这自然也不是他第一次来曹府,只是作为一方诸侯的府邸,又岂是外人可以随便乱闯乱逛的?
一路上巡夜甲士不断,单单只是看到的,也有两百余人,不过这也是因为在外院,若是进了内院,因为有女眷的关系,反倒没有这些甲士了。
又过了一阵子,甄俨跟着那军士来到一座阁楼前,门前左右各立着十人,衣甲鲜亮狰狞。
若是龙城的人,自然会识得这些军甲的制式。
那领路的军士将他带到此处,便转身离去。
左侧队列中踏出一人,来到他面前,冰冷道:“站定!张臂!”
甄俨伸展双臂任由他搜身。
“进去吧!”
拱了拱手,径自向着大敞的门走去。
“道奇,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明日便是月末,你若再不来,我可是要亲自去寻你了。”
今夜不算凉,曹操穿着内衫胡乱披着件锦袍便迎了出来,口中笑道。
“将军,甄氏幸不辱命。”
“哦?看来是好消息了,来来来,快进来坐。”
曹操亲热的拉过他的手,方才落座,便急道。
“说说,说说。”
“启禀将军,这一个月来舍妹四处打理疏通,总算不负将军信任。”
“巨鹿瘿陶,南门守将王达已经被买通,是时通以暗号,便会为我们打开城门。”
“常山元氏,西门吏苗年是我姑父,舍妹已说服他归降将军。”
“至于中山卢奴,郡守印绶已在无极甄府中,将军前去卢奴途径无极时顺手可得。”
曹操听罢,双眼眯成缝,一拍大腿:“好,不费吹灰之力三郡之地已归于我手,我若平定冀州,甄氏当居首功。”
“承蒙将军信任,甄氏上下敢不效死命。”
“好!好!呵呵呵!”
曹操听了很是开心。
“道奇啊,你将常山和巨鹿的接口暗号默下来,我明日便派遣上将率军前去接收两地。”
“遵命!”
甄俨提笔写完,躬身一礼。
“将军若无其他吩咐,在下便先行告退,天色已晚,将军也请早些歇息。”
曹操斜眼瞟过桌上的两张纸,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且去吧。”
目送甄俨退了出去,曹操伸手拿起那两张纸,折了数折,分别塞入两个锦囊之中。
“恭喜主公,得此助力,距离独霸北国亦不远矣。”
一个留着小山羊胡的灰衣中年文士从侧边账后转出,口中称贺道。
曹操脱了鞋,盘坐在榻上,端过一盏茶捧在手中,说道。
“甄氏这一次的帮手,于我军而言确实是极大的助力。”
“袁绍主力现在已经被困死在平原,冀州各郡无非剩下些守城兵马,还都是些老弱残兵,正是我们各个击破的绝佳时机,如今三郡之地已入囊中,最长也不会超过半年时间,我就可以平定冀州,坐拥整个河北之地。”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甄氏主动来投,也不是没有坏处。”
程昱听了,讶然道:“主公此言何意?”
“无极甄氏,名震并冀二州,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的近乎不起眼的世家,眼看着都要没落了,弃官从商之后,只不到十年光景,便一跃成为了河北最富有的家族。”
“这样的财富,谁人能不动心。”
“我还听说袁绍本来都已经在准备为他儿子向甄家提亲了,倒是让我们打了过来,搅了好事,呵呵呵。”
怪笑两声,带着些许得意和讽刺。
“袁绍是个大地主啊,兵马钱粮皆都是我们的两倍有余,如果不是他两线作战,加上我们有不死营的出其不意,只怕正面交锋我们也未必能胜,你想,连这么富有的人都眼馋甄氏的财富,何况是我曹操,呵呵呵呵。”
“可惜啊,本来他们不来投,等我占了冀州,我便能以铲除袁氏党羽为由,将他们的抄家,可如今,却只能缓缓图之了。”
程昱双掌相击,赞道:“秒啊!难怪主公要和甄氏联姻,不过主公,即便如此,你让公子娶甄家女儿过门做个妾室足以,又何必将小姐下嫁,甄氏再富有,也不过是商贾之家,如何能配得上小姐之尊。”
“愚蠢~”曹操看了他一眼,玩笑中带着些失望,伸手挫了他一下:“你就是将甄家的女儿都娶过门,又能得到什么?”
“啊!是了,主公英明,等到甄氏的子孙都留着曹家的血脉,那他们的财富也就是曹氏的财富了。”
“正是这个理,现在只等我们拿下冀州了。”
程昱听了这话,略一迟疑,跪倒在地。
“在下恭喜主公,待得河北一统,加上甄氏的财力支持,主公离那开元称帝亦不远矣。”
曹操斜着眼瞥了他一眼,语气突然低落:“仲德啊,实话和你说,自从我将首府改立在邺城,弃了许昌三地之后,才是真正的舒了口气啊。”
“主公…”
“我曹操虽不敢自称智冠天下,却也相信凭着我的文韬武略,无惧于天下任何诸侯,唯独那龙城是个例外。”
“每次我回想起那些箭矢,楼船,城墙,兵器,再看看我们现在不死营的铠甲,我只能感到深深的挫败与无力。”
“我一避再避,惶惶如丧家之犬,在诸侯眼中只怕也算是个笑柄,嘿嘿,但这并不真的是我曹操胆小无谋,而是我知道,凭借着我军的实力是断然无法和龙城相抗的,无论是当初还是眼下,唯有放弃河南之地,凭借着黄河天堑拒守,方能有一丝生机。”
“如今,距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就像近在眼前,所以这段时日也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
听到这里,程昱轻叹一声,道:“主公,在下明白…”
“方才你说的不错,汉廷的大旗已经重新立了起来,龙城的新旗也没有被砍倒,我们要想在这乱世中图存,进而称霸,就只有开元自立这一条路,只是…我心中实在有些舍不得啊。”
程昱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主公你是因为文若吧?”
曹操沉默下来,点头不答,双手努力平静的放下茶盏,望着轻轻荡漾的茶水,喃喃道。
“五年主臣,终究也依然抵不过他对汉室的那颗...愚忠之心!”
“…”
程昱无言以对,无论是曹操还是他,都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