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洒落城头,满目疮痍的城墙沐浴在暖色中,似乎连血腥气皆消散了不少,黝黑残破的女墙,似乎在这一刻迎来了重生的希望。
江陵城又度过艰难的一天,熹微的余光洒落城楼,城墙上的徐晃将佩剑归入剑鞘,摘下兜鍪,露出一张倍显疲惫的脸来。
鸣金声响起,东吴军蚁附而退,撤离城头,收兵回营,徐晃却没有半分欣喜,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天色已晚,明天开始东吴军又要卷土重来。
已是两夜不曾合眼的徐晃,在大战之后脑袋昏沉的厉害,沉重的头颅像是灌满了铅水一样,念头每转动一下,脑门皆会极度不适,心头更是欲要作呕。
这几日来东吴军连日猛攻,使得压力深重的徐晃倍感烦躁。
自江陵城战事开始以来,东吴军与刘备大军的攻势日盛一日,江陵城便日复一日被压得喘不过气,哪怕是前些时日刘备大军攻势愈弱,东吴军的攻势也没有消停半分,眼下好歹熬到了傍晚,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江陵城外,横尸枕地,东吴军正在清扫战场。
夕阳落山,中军之中,大都督周瑜勒马回首,与夜幕同步而去,雄伟的城楼将徐晃的身影衬托得分外渺小,他望着暮色苍茫的江陵城,心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让周瑜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孤独,像是独行在荒野上的孤狼。
曹营宿将何其多!周瑜自诩江东豪杰,赤壁弹指间火烧百万曹军,如今在平原之上攻坚野战,方知与之水战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刘备,周瑜与徐晃三只狡猾的狐狸正在互相算计之际,赤炎军西路军右都督庞统以老将黄忠为先锋大将,率领两万大军进入江陵城外二十里外驻营,随后亲率本部人马渡江顺利来到江陵城外,一时间江陵城外风云突变,诡异波澜,任何一方皆各怀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江陵城头血迹斑斑,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散落的箭矢,兵戈,礌石,还有一些城墙开始龟裂,双方陈尸数万于城下,斗智斗勇数月之久,江陵城虽然已成强弩之末,城中守军不足六千,主将徐晃早有打算突围回襄阳,只是围城的周瑜围三阙一之计,让徐晃一时犹疑不决,只得静观其变。
而当有探马传来庞统亲率大军北上江陵的消息之时,徐晃不敢怠慢,带领一干亲兵登上城头,观察敌军大营。
看过敌营过后,徐晃仰天大笑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周瑜小儿猖狂不了几时啦!”言讫他脸上笑容愈盛,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感,看来江夏军的目标直指东吴军。
东吴军中军大帐之中,江东大都督周瑜召集文武群臣商议军机大事,黄盖,蒋钦,潘璋,吕岱,朱然,朱治,鲁肃等人立于帐下意气风发,赤壁一战大破百万曹军,东吴军士气如虹,攻打江陵城数月,如今江陵城守军不足六千,恐怕不久就要破城了。
“大都督,江陵城不日即破,眼下时机已至,半路设伏兵以阻击曹军。”黄盖乃是东吴三世老臣,在赤壁一战的时候,更是大放光彩,巧施苦肉计,献上火攻之计,乃破曹的头号功臣。
这会儿正是良机,暗示周瑜,设伏彻底除掉徐晃这个曹军良将。
“黄老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此等微末之事不妨交予末将便是。”另一边的蒋钦笑着道。
“好你个蒋公奕,欲抢功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黄盖心情大好,听到蒋钦如此便笑骂道,
“呵呵。”蒋钦摸摸脸,把目光投向上座的周瑜。
部将抢功,乃是锐气正盛的表现,周瑜当然不会加以阻止,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议。
眼下时机已至,是该布置伏兵了,然而黄盖等老将年岁已高,是该年青一代独当一面了。
忽地只听外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个探马匆匆入内禀报道:“禀大都督,西南方出现大量敌军,观旗号正是庞统所部大军,预计共计五万余大军。”
庞统出兵了?还是倾巢而出?这会儿江夏军群龙无首,正是陷入内斗之时,哪里还有余力兴兵北上?周瑜一时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以诸将之见,庞士元此来所图何为?”周瑜皱起眉头问道,
“大都督,莫非庞士元欲降我东吴?素闻昔日庞士元周游江东,与吴中世家大族皆有来往,今若其倒戈来降,我军岂不如虎添翼?江陵城眼下城破指日可待。”小将朱然大胆揣测道,
“义封所言有理,昔日大都督便有意召其为幕宾,此人却不知好歹,出仕于江夏,与我东吴为敌,今旧主新逝,便欲举军以降,卖主求荣,博得功名富贵。”
周瑜心中不屑一笑,庞统乃何许人也,他岂能不知?南州士之冠冕,号位凤雏,乃当世高士,岂是忘恩负义之辈?以刘子扬识人之明,若庞统为人不堪,何以使其统帅大军?庞统岂会轻易背主投敌?
“大都督,以末将愚见,庞士元才高之士,却相貌丑陋,向来为人所轻,蒙刘折冲厚待,以大军相托,如此知遇之恩难以为报,唯恐此番来者不善,欲兴兵为旧主报仇,毕竟刘折冲命陨江东,于理有亏。”鲁肃就比较冷静,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庞统是来投诚的,故而劝谏道,
“诸君争执不下,派遣使臣去一探究竟便是,来人,召阚泽。”周瑜也是心中震惊了片刻,随即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道。
少时,阚泽飘然而入,只见其人颔下三寸美须,仪态不凡,入内拜见道:“属下拜见大都督。”
“免礼。”周瑜抬起手道,随即,又道:“庞统率大军进驻江陵城外,来意不明,本督意欲遣你前往一探究竟,你可愿前往?”
随即,阚泽的脸上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应声道:“大都督且放心,今刘折冲新丧,江夏军自顾不暇,属下愿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庞士元来降。”
好一个阚泽,安敢口出狂言?周瑜不过只打算派遣他去打探庞统来意,可他却夸下海口说服庞统来降,帐下诸将皆为其自信而惊叹,不过此人博闻强记,熟读儒家经义,向来有辩才,未尝不可一试。
然而庞统乃刘子扬肱骨重臣,麾下尚有五万余大军,实力不凡,与自己统帅所部旗鼓相当,岂是轻易可招降?
周瑜笑着对阚泽道:“德润志气可嘉,本督就命你为行军主簿,前往庞统大营,说服庞统来降,事成之后自当为你向主公请得首功。”
“敢不效死以命。”老成的阚泽顿时大喜,伏拜道。
江陵城西
天色将晓,残月如钩。鏖战至此时,双方都已精疲力竭。
刘备骑在战马上放眼望去,只见城下仍有些未曾熄灭的火堆,在尸横遍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升腾起数道青烟。
不远处一面残破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飘荡,那绣在黑色旗面上的“曹”字被烧了个大洞。
也许这便是天意?刘备有些恍惚的想道。
他的目光再度投向高大的江陵城头,虽然看不清守军的样子,但此时刘备的心中,已经不觉充满了信心。
历经了妻儿尽丧于敌手之痛,刘备的两鬓都生出了些许华发,一路上被曹军追杀的狼狈模样依旧在脑海萦绕,让他内心疲惫不已,在群雄之间苟延残喘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赤壁一战过后,待刘琚命陨海难的消息传来之时,他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总觉得是老天冥冥之中在襄助自己,手中握有刘琦的这张王牌,加上收降曹军,大军人数猛增,粮草辎重急需,他命麾下众将前去攻打江陵以西的夷陵与以北的当阳诸县城,再遣文臣前去抚慰,搜刮粮草,以备军需。
这一刻刘备仿佛看到了自己成就大业的转折点,就在眼前,就是江陵城。他知道自己结交刘琦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接下来,他便要收取江北荆州之地,继刘表之后成为真正的荆州之主!
为此他不惜将所有的本钱都砸了进来,他在豪赌,赌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命运,赌上了所有追随他的将士的命运。
江陵城这样的军事重镇可满足粮草辎重,还有四通发达的优势,简直是完美的荆州治所,刘备心中志在必得。
“军师,据探马来报,庞统亲率大军北上,不知意欲何为?”刘备顶盔贯甲,望着城头,不经意问道,
“主公,以臣之愚见,刘折冲新丧,庞士元所部大军足有五万,想必对江陵城也是虎视眈眈,据守江陵城,退可据保江夏,进可北上谋取襄阳,再加上其水军之威,进可攻退可守,却难以笃定庞士元此行来意,惟有静观其变。”徐庶神色较为凝重,对于这个昔日的同窗,他从来不敢小觑。
“军师所言甚是,刘折冲不幸罹难,眼下其帐下诸将人心浮动,内部争权夺利在所难免,近闻诸葛孔明在夏口城可没少斩杀心怀异心之辈,震慑宵小,素闻庞统乃荆州庞氏族人,安知其无自立之心?此番以关某看来,此番前来所图不小。”马背之上,关羽一捋颔下美髯须,一脸傲慢道,
关羽乃当世虎将,万军从中擒上将首级者如探囊取物,攻城略地,领兵厮杀乃其所长,此番话倒有几分见解,然战略机谋实非其所长。
“主公,眼下刘折冲已故,江夏军已成分崩离析之势,如今江东军势大,庞统莫非有意投诚于东吴?”陈到恶意揣测道,“不如我等也派出一舌辨之士,说服庞士元归降我军,为我所用。”
“非也,刘折冲对庞士元有知遇之恩,且其阖族上下皆在夏口,以其为人,断无投奔东吴之理。”徐庶摇摇头道,
众人皆无言以对,惟有刘备对陈到之言有点心动。
正在众人思虑间,徐庶双眼一亮,拱手道:“主公,前番据细作探报,刘折冲之妻蔡氏为其诞下一子,而刘折冲命丧江东,江夏军必迁怒于东吴,庞士元为了稳固军心,只能以为旧主复仇为由,方激起三军愤慨之心,勠力死战,此番必乃北上与东吴军决一死战。”
“何以见得?”刘备急忙问道,
“若江夏军全军举哀戴孝,必为旧主复仇而来。”徐庶自信笑道,“我等只管静观其变便是。”
“军师所言甚是。”刘备一抖马鞭,眼中神采飞扬,“此番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一伤,我等且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主公英明。”三人作揖恭维道,
赤炎军大营之中,甲士肃立,虎视眈眈,兵戈如林,阚泽浑然不惧,不慌不忙下了马,仰头挺胸迈步入营。
大将霍峻拔刀而出,横刀直指阚泽,杀气凛冽。
帅位之上,身材矮小的庞统一身轻甲,将他斥退,而后看向阚泽,不咸不淡道:“来者何人,敢问所为何事?”
“在下乃东吴大都督麾下主簿阚泽是也,敢问上首之人可是庞都督?”阚泽身如劲松,声若洪钟,自报家门时,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自豪。
“正是本督。”庞统淡淡道,
阚泽略微拱手,算是全了礼节,而后脸色一正,肃然问:“奉大都督之命前来诚邀庞都督入江东为将,庞都督文武双全,乃不世出之奇才,大都督有言,倘若庞都督愿归顺我东吴,愿以大都督之位相让,与君辅佐吴侯共济大业!”
庞统看向阚泽,并不因此显得愤怒,反而义正言辞道:“好你个阚泽,胆敢口出悖逆之言,公欲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本督叛主投降乎?”
“都督此言差矣!”阚泽一甩衣袖,“区区一孺子,尚在襁褓之中,空有少主之名,何以威服群臣?今日在下前来善意劝服庞都督,皆为都督后计,我主聪明仁慧,礼贤敬士,今曹贼北顾,刘折冲罹难,荆州岂非我东吴囊中之物乎?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都督之才,我主必重用之,望都督深察之。”
“自古忠臣不事二主,本督蒙主公恩遇,万死难报其一,先生好意本督心领了,孙讨虏连妹婿都难以相容,岂能容我等降将?”庞统手中接过一份书信,大义凛然地怒斥道,
庞统将书信一扔,书信飘然落于阚泽脚下,冷冷道:“此乃约战书,先生且回去禀告周公瑾,我主命丧吴中,江夏与其不共戴天,明日本督自率大军与东吴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