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晴空万里如洗,清晨的空气中带着春夏之交特有的乍暖忽寒,让人不知如何着衣。
吴县城头,大旗猎猎,每个城垛后,都立着个手持戈矛的军士,城门口下、大道两边,也布起了防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尽是全副武装的军士,将看热闹的百姓,和中间的道路分隔开来。
将士们全都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甲袄,紧紧握着长枪,昂首腆肚,显得威武森严。
顺着大道往北走,一路所见都是这样,一直到府前广场,普通的军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百身穿山文甲,头戴白缨盔,肩后还披着白色斗篷的亲卫校官,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吴侯孙权骑着高头大马,誓师北上秣陵,大军开拔,前往秣陵坐镇,督军平叛,而留下大将周泰留守吴县。
震天的鼓声与号角声响彻吴县上空,一杆“沈”字将旗猎猎招展,琉球海军都督沈弥意气风发地看着遥遥在望的城墙,他手臂重重一挥,后面大阵中的小型投石机嗡嗡作响,石块呼啸着飞向天空,划过完美的抛物线,狠狠地砸向城头的城垛上,乱石飞溅,吴县这座承平十数年的大城第一次遭遇到外敌的攻击。
如今正被围得水泄不通,层层叠叠的白色帐篷前,赤炎军正在没日没夜攻打城池,杀声昼夜不息,闻之令人胆寒。
留守的两千东吴军将士正在城池内外拼死力战,汹涌的城头已经彻底燃烧起来,战火毁坏工事,也吞噬生命。无论是城头、箭楼,还是藏兵洞外,都在上演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惨烈厮杀。
大将周泰双眼通红的盯着面前各部将校,语调悲壮,因为接连大战,每一阵又都是身先士卒,周泰不仅身上大小伤口达到十余处,其中脸上一刀伤疤,从左额蔓延到右脸,更是差些削掉了他鼻子,若非头盔够硬,他现在早已成为一具毁容的尸体。
这条疤痕委实太长了些,怎么看都显得狰狞,随着他吼出最后一句话,伤口又一次崩裂,渗出丝丝黑血。
周泰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这一下拉破了伤口,鲜血流得更凶了,亲卫看不过去,冲上来为他包扎,周泰一把推开亲卫,抽出大刀,狠狠斩杀一个敌军,声音嘶哑,低吼道:“可曾向秣陵主公求援?”
亲兵满脸血污,哭丧道:“将军,已派人送了出去,只是不知可曾安全送达?”
耳边响着呼啸作响的乱石击打声,一块巨石砸中亲卫的脑袋,脑浆四溅,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周泰绝望地翻滚身体,侥幸躲过一劫。
因为接连作战,早不知上回饮水是什么时候,周泰嗓子已是烧得快要冒烟,这些话从他喉咙里吼出来,极为沙哑,充满一股悲怆的味道。
周泰脸沉如水,一言不发大步进帐,甲胄上血迹密布,遮盖了盔甲原本的颜色,显得异常狰狞。
未及两刻,投石机攻势骤停,令旗一挥,海军将士们扛起攻城云梯开始强攻。
太湖中的新式战舰亦开始大显神威,横停在湖面上,用侧弦上的大黄弩对城头上的东吴军实施致命打击,对攻城的己方提供有效的掩护。
海军将士们蚁附攻城,攻势迅猛,而东吴军匆忙备战,碍于人数上的劣势苦苦支撑,其余皆是临时征召的民夫,助大军守城绰绰有余,然几乎战斗力为零。
“咚咚咚——”一声声巨响,攻城锤重重地撞击在城门之上,城门四周的沙石哗哗地往下洒落,更是狠狠地撞击在每个江东军将士们的心口。
攻城锤上绑着数十根粗绳,两边各站着数十名海军军士,他们拉动绳索,将攻城锤高高悬起来,在一声声震天的呐喊声中,攻城锤回荡着撞向城门,又是一声滔天巨响,攻城锤又一次撞击在城门上。
城头上箭如密雨,滚木礌石如雹般砸下,刀劈矛捅,血肉横飞,东吴军将士们悍不畏死,用长叉叉住云梯向外猛推,一架长长的梯被推出,向后翻到而下,梯上出一串凄厉的惨叫声。
城下的东吴军开始用神臂弩反击,箭如密雨,射向城头,不断有赤炎军被射中,惨叫着从城头上摔下,伤亡逐渐加大。
高耸的攻城船也渐渐靠近城头,但在距离水门约步外,却意外地被卡住了。
原因是水面一尺下有几艘沉船,阻碍攻城船无法前进,但这个距离,却恰好是火箭的射程。
随着火箭射,数十支燃烧的火箭在空中划出一一道带烟的弧线,射向为的第一艘攻城梯船。
同时伴随着‘砰!砰!’的响声,水门上方的石砲也射了,十几块打磨得光滑的圆石射向敌船,力量强劲,安装在船头的梯被砸得粉碎。
顷刻间,船帆被火箭点燃,大火迅猛燃烧起来,船上军士纷纷跳水逃命
城头上的鏖战到了白热化,在城东越来越多的赤炎军将士杀上了城头,周泰嘶声大喊,带着余守军支援而至,双方在狭窄的城头拼死血战。
战刀劈砍,长矛猛刺,周泰挥砍大刀,一名敌军军士脖被劈断,血喷如泉,尸体重重摔下城去。
另一名东吴守军的心脏被矛尖刺穿,爆出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惨叫,拼尽最后的力量,抱着杀死他的敌军,一齐跳下城去。
战争的血腥在这一刻显示得淋漓尽致,人的生命如草芥般卑贱,城头尸骨雷雷,城下血流成河。
这一刻,人变成了野兽,怯弱和善良消失,每个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噬人的凶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人。
周泰手中的钢刀已经被砍钝,浑身甲胄破烂不堪,忽地一个身着黑甲的扎髯大汉匆匆跑上城头,上前一把拉住周泰,厉声道:“周将军,主公已安全撤离,吴县难以坚守,望周将军率军突围,撤往秣陵。”
来者正是孙权的奴将谷利,其秉性忠烈,少语寡言,深受孙权宠信,乃其心腹之人,他闻听此话,勃然大怒道:“吴县乃我东吴中枢,岂能轻易弃之?若一朝弃之,则江东动荡,永无宁日矣,敢问主公何人谗言,才会出此下策?”
谷利面色一寒道:“周将军,今敌众我寡,主公乃千金之躯,岂可立于危墙之下?为安危计,宜速撤往秣陵,待召勤王之师齐至,方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此乃主公亲令,将军莫非欲抗令不遵乎?”
周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凄惨一笑,随即抱拳道:“末将谨遵主公谕令。”
“轰”地一声巨响,吴县城门在一阵尘土飞扬中轰然倒地,“破城了!杀啊!杀——”
此起彼伏夫人喊杀声中,赤炎军将士们蜂拥入城,城头上的“孙”字旌旗轰然倒地,赤炎将旗飘扬在城头,不断有军士涌上城头,与最后的东吴军余部纠斗在一起。
当夕阳落山之时,吴县城头缓缓飘起赤炎军战旗,标志着这座东吴幕府的中枢之地更旗易帜,落入了赤炎军的手中,在吴中腹地狠狠扎下一颗钉子。
攻破吴县不仅是荆州军事上的胜利,更是政治上的胜利,东吴幕府的陷落,意味着江东孙氏的威望彻底大跌,其统治的根基动摇,其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是影响深远的,加速东吴大道政权的瓦解与崩溃速度。
吴县以北的阳澄湖上,几艘楼船停在岸边,一艘最大的楼船之上,孙权的目光有些黯然,紫眸之中掩饰不住的颓废之色,还有他那英雄迟暮的凄凉背影,与赤炎军数次作战失利并没有使他灰心丧气,然而江东世家和山越等地的叛乱却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虽眼下尚有徐琨、周泰这些部将以及孙瑜等宗亲的支持,然仅仅凭借这些人的拥护,是无法赢得这场战争的。
孙权抬眼看向铅灰色的天际,思忖着自己执掌江东后的种种措置,自认并无大错,他扶弦南望,深深看了一眼南方,毅然回首对一旁的老臣张昭道:“子布,出发吧!”
“诺!”张昭看着这个在赤壁之战前意气风发,欲振兴父兄基业的男人,他曾经是是何等聪明仁惠,敬贤礼士示人,江东英豪咸来归附,江东一时文武极盛,坐拥江东六郡八十一州,风头一时无两,而今他的眼中却只有无尽的落寞。
船队缓缓地启程,一路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水平面而去。
吴县虽破,战斗却未停止。
沈弥眼见沈周亲率死士攻上城头,经历艰苦战斗站稳脚跟,紧随其后的中军步卒纷纷攀援而上,成群结队的厮杀在各处展开,不时有军士倒下,摔下城头的军士饺子一般落在城外。
城头或拥挤不堪,或空空荡荡,李从璟脚下的望楼位置很高,他能看清城头血火一片,断肢残骸和尸体侵泡在血泊中,或前进或后退的军士从上面碾过。
守军开始撤离城头,各处的百战军紧追不舍,从各处甬道追进城中。
一批赤炎军从城门冲进瓮城,河流一般从瓮城涌进城中,鲜衣怒马的主将沈弥冲锋在最前面,很显眼。
沈弥兄弟二人两面进击,相互支援,赤炎军军声势大涨。
他们一同攻入城中,沿着平直的街道向前冲杀,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
沈弥勒住了缰绳,看了雄伟的吴侯行宫,朗声道:“哈哈!诸位将军,此番攻下吴县,诸位功不可没,本督自当亲自上书向主公为各位将军请功。”
“多谢都督!”麾下众将欢天喜地地抱拳应诺道,
沈弥环视诸将道:“速速占领吴侯府,不得让一人走脱,切记住,军纪森严,率人布告全城,不可扰民,凡是奸淫掳掠者杀无赦,往后吴县便乃主公治下之百姓,你等谨记。”
“诺!”众将轰然应诺道,
夕阳渐要落山,城外城内的光线暗淡下来,然傍晚并未给吴县带来宁静,反而叫坊市都噪杂起来,南门攻势甚急,城墙、城门激战惨烈,东吴守军已有防守不住之势,城破已在一时半刻之间,声势传到北门,无论是赤炎军将士,还是此地百姓,心中都不会没谱。
子时前刻,东吴军余孽反抗者悉数被斩杀。
纵有些许落网之鱼,不仅无伤大雅,亦逃不了几日。
大军破城,欢呼雷动,将士们庆贺胜利和余生,百姓们躲在家中,惶恐不安。
攻占吴县,大军占据城中各要点,接手城防,巡逻街道,清洗战场,沈弥又令沈周派遣部众分散城中,打击作奸犯科之徒趁机作乱之辈。
除却这些,眼下令典军书记清点战果,斩首数目且不论,赤炎军例行开始清查官衙、府库的银钱、物资、粮食等财物,或者集中起来准备分配一些给将士,作为作战骁勇、军功卓著者的奖赏,或者清点数目,原地封存,留作后用,而城防、坊市等战争中皆损失颇大,亦要多加修缮,民房被毁无家可归者,亦要妥善安置。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复杂琐碎得很,沈弥最后命记室参军纂写捷报,飞鸽传书,报往柴桑。
一座客栈前楼之上,沈弥一身便装,扶栏而望,感叹道:“主公乃当世英雄也,惟有此等圣主方能保国安民,我大军所到之处,民心归附啊!”
沈周小鸡啄米般点点头道:“然也,我等有幸追随此等圣主,此乃三生有幸,惟有尽心竭力以报圣主大恩!”
沈周感叹过后,话锋一转道:“不瞒兄长,吴侯行宫已为我所据,然宫内早已人去楼空,吴主已不知去向,不知行宫该如何处置?兄长是否暂居行宫内?”
沈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孙权小儿金蝉脱壳之计,悄然遁走,亦在本督意料之中,不足为虑,然二弟适才之言切莫再言,为兄权作未曾听过,此等僭越之事,岂容我等臣下所为?记住,将吴侯仪仗等物一并派人送往柴桑,呈于主公,主公自当有大用。”
沈周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随即收敛起小心思,冷汗淋漓地抱拳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