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军大营中军大帐
楚侯刘琚端坐于主位之上,正拿着锦帕,静心凝神地擦拭着刀身,刀柄上的桃纹却能勾起往事。
“老臣拜见主公!”军师贾诩缓缓信步入内,上前见礼道,
“军师来的正好,且入座吧!”刘琚丢下锦帕,刀身还鞘,问道:“军师行色匆匆,可有要事?”
贾诩在案前坐下之后,捏着稀疏的胡须,翻了翻豆大的双眼,眼神灼灼地盯着刘琚道:“主公,适才探马来报,关将军攻城失利。”
“哦?”刘琚没想到贾诩这么直接,不置可否,转身踱步至屏风上的舆图前。
贾诩微微笑着,说道:“此番关将军立下军令状,督军破城,恐怕主公是有意为之吧!”
刘琚一愣,猛地转身,眼神炯炯地盯着贾诩,随即笑道:“何以见得?”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看得出来贾诩的心情也不错,刘琚说道:“云长乃名将之姿,然其人生性倨傲,难以见容于同僚,若是他为先锋虎将,攻城拔寨自然是不在话下,然若为一方统帅,长此以往,必生后患。”
贾诩盯着舆图思忖片刻,再抬眼时,笑道:“故而主公未雨绸缪,欲挫一挫关将军傲气。”
刘琚负手笑道:“云长向来自负,雀洲一战更使其名扬天下,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然欲为真正之名将,尚任重而道远,昌邑满伯宁智计超然,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惟有让云长在宛城下碰得头破血流,使其好生收敛一下傲气。”
“嗯!”贾诩眼睑一垂,又看了看刘琚,“看来主公有意历练关将军。”
刘琚抚平舆图,对贾诩说道:“云长既有将略之才,总归有独当一面之时。”
“主公所言,未尝没有道理。”贾诩凝神想了想,却道:“然关将军乃刘备旧将,若来日生有异心,恐怕——”
“疑人不用疑人不用!”刘琚自信笑道:“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窃据相位,惟有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每逢战事,皆亲冒矢石,抑或委任于宗室,异姓将军难以独领一军,王者视四海如一家,来日孤若欲图皇图霸业,岂能事必躬亲?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凡名将者,当审时度势,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孤托之以腹心,以国士之礼相待,得人心者得天下,自古皆然也。”
贾诩心中叹服,如此英主,假以时日,何愁天下不定?
许都尚书台
昔日的台阁显得格外的冷清,随着丞相曹操称公建藩,大汉王朝的政治中心已从许都转移到邺城,昔日的朝臣,名士与将领皆跟风而进,呈上一封又一封的推戴奏疏,冀望着成为冉冉升起的魏国从龙功臣。
而昔日门庭若市,来客如云的尚书台,却日渐一日地冷清下来,成为名不副实的台阁,尚书令荀彧心力交瘁之下心如死灰,想及在大殿之中自己秉持忠言,劝谏曹操“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却看到了曹操眼中的冷漠与决绝,更令人齿寒的是他眼中的杀机。
荀彧执掌尚书台多年,明知曹操称公建藩意味着什么,不会再回头!
然对大汉忠心、对无辜天子的同情使得荀文若备受煎熬,他始终不甘心迎合曹操;而他所拥有的权力又不足以与曹操对抗,十几年来共举大业以来的君臣之情,曹操对他的提拔、恩赐更令其无颜以对。
此所谓进退失据,如之奈何?惟有上表请辞尚书令一职,称病在家,静养不出。
而尚书台则临时成为魏国侍中华歆处置政务之地,华歆此人乃当代名士,昔日孙策欲取豫章,遣虞翻劝降华歆。华歆自知无力与孙策战,遂降,孙策以上宾礼待华歆。
后来被曹操假借天子诏命征召入京,拜议郎,参司空军事,成为曹操的心腹爪牙,此番曹操西征,为防备荆州赤炎军来犯,特地命华歆来许都坐镇,处置许都政务,兼有监视天子的重任,而河南尹夏侯惇兼领魏国前将军,节制许都内外大军。
而华歆此人虽清德高行,为世人称道,然刘琚与群臣饮宴,品评天下英雄人物,谈及此人时,却轻蔑点评道:“华子鱼丰采博学,一代佳士,惟有所缺者乃刚毅之风骨与矫矫气节。”
江南赤炎军举兵来犯,哨骑快马飞奔至许都台阁,奉命将宛城前线急报呈于华歆。
华歆看罢满宠求援文书,手一抖,差点将长须扯掉几根,南线告急,楚侯刘琚号称十余万大军,从襄樊北上,入侵宛城,贼众声势浩大,宛城唯恐难以抵挡,伏请许都发兵相援,以防不测。
华歆不敢独断专行,忙令台阁掾吏请河南尹,前将军夏侯惇前来议事。
夏侯惇乃曹操从弟,此人虽无统兵大才,却深得军心,乃曹操昔日陈留起兵的元老之一,是曹操最为倚重之人,曹操常与夏侯惇同乘而出,显得格外恩宠,并允许他自有出入自己的寝殿,其余宗室子弟皆无福消受此等恩遇。
待曹操称公建藩之时,惟有夏侯惇任汉臣之职,他深感此非人臣之礼,前去向曹操禀陈,曹操却笑着安抚道:“卿与众人不同,卿当与孤同殿为臣。”足见其在曹操心中的恩宠。
昔日徐州战吕布之时,夏侯惇被吕布麾下八健将之一的曹性射瞎了一只眼睛,夏侯惇却挖下自己的眼睛,生啖之,左右莫不惊骇,盲侯之名不胫而走。
盖因少了一只眼睛,戴着眼罩,显得夏侯惇更具威严,华歆见其入内,不敢怠慢,忙上前拱手见礼,才急声道:“将军,大事不好,荆州赤炎军贼首刘琚以清君侧诛奸逆为名,兴师北犯宛城,宛城只有万余守军,恐非贼之敌手,满府君遣书乞援,今军情紧急,将略之事,在下不敢擅专,特地请将军过府商议。”
夏侯惇气愤不已,怒喝道:“贼子安敢如此?视我大魏如无物乎?欲故技重施,陈兵京师求官讨爵?昔日我大军新败,方有刘琚小儿仗着奇器淫巧之流,侥幸功成,今本将自当领大军南下,与刘琚小儿一决雌雄,为文则,文谦两位将军报仇雪恨。”
“将军息怒,切不可意气行事!”华歆连忙摇摇头,阻止道,“将军身系京师留守之重任,不可轻离,眼下贼军大举压境,将军当坐镇京师,以防京师内宵小之徒趁机作乱,若将军擅自妄为,岂非有负魏公所托?”
“将不可因愠而致战。”华歆深知此道,唯恐夏侯惇意气用事,怒而兴兵南下,会让敌军有可趁之机。
夏侯惇自随曹操陈留起兵以来,南征北战,从未有独领一军,鲜有胜绩,常常镇守大后方,反观荆州刘琚乃何许人也,乃当世枭雄,文武筹略,自江夏起兵以来,未尝一败,百战百胜的战绩可谓常胜之军,对己方则有极大威慑,当年赤炎军陈兵许都,其军容鼎盛使人印象深刻。
夏侯惇见华歆苦心相劝,无可辩驳,遂气愤不平道:“以华侍中之见,我等该如何行事?”
华歆捋着长须,思忖些许,道:“将军自当坐镇京师,主持大局,不妨遣一良将率军前往救援宛城。”
夏侯惇粗着嗓子道:“不知何人可当此重任?”
华歆自信一笑道:“徐公明。”
夏侯渊眉头一皱道:“徐晃?”自从徐晃江陵被俘,经过曹操赎回,方才回到徐晃,一度消失在世人眼中,成为被俘虏的异姓将军,难免受人另眼相待。
华歆颔首道:“徐公明乃国之良将,智勇双全,治军有方,今国家临难,魏公曾赞公明将军有周亚夫之风,临行前托信与微臣,徐公明可独当一面。”
夏侯惇一复剑柄,颔首道:“既是魏公谕令,末将自当从命便是。”
夏侯惇随即欣慰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之事还须华侍中从中调度,不知派遣多少援军为宜?”
华歆双眼一眯道:“宛城城高墙固,粮草军械充足,足有万余守军,遣三万大军南下足抗来犯之敌。”
忽地从殿外有掾吏匆匆入内,险些被殿槛绊倒,上前呈上急报道:“禀侍中,将军,有徐州急报来奏。”
华歆心中涌现出不详的预感,忙抢过急报一看,短短数言:“江东庞统督率水路大军数万,北袭广陵,广陵太守蒋济伏乞援军。”
就在刘琚亲率赤炎军鏖战宛城之时,远在东线的庞统所部亦不甘示弱,率水路大军五万倍道兼行,直取广陵。
昔日广陵太守陈登,移治所于射阳县,治政有方,民赖其利,百姓对其感恩戴德,惜乎英年早逝,死时仅有三十九岁。
扬州别驾蒋济便接任了广陵太守之职,延续了陈登之治政,萧规曹随,遂郡内大治。
听闻庞统率大军入侵广陵,蒋济一边向朝廷告急求援,一边命将士们严阵以待,积极备战,无奈广陵只有五千守军,敌军十倍于守军。
蒋济效仿昔日陈登疑兵之计,暗中命人在救兵来援的必经之路聚集柴草,隔十步一堆,纵横成行,布列整齐,然后乘夜点燃,光照远近。
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北上,旌旗蔽日,刀林盾海,主舰之上,庞统凭栏而望,看着广陵方向的火光,仰天大笑道:“昔日陈元龙施此疑兵之计,大败孙讨虏,不想蒋子通东施效颦,故技重施,岂非贻笑大方?”
部将徐盛不解问道:“大都督何出此言?”
建安四年,孙策在攻取庐江之后,便派孙权跨江进攻陈登所守匡琦城,当时江东军十倍于广陵守军,陈登却镇静自若,命将士们严阵以待,为迷惑敌人,陈登下令紧闭城门,偃旗息鼓,示弱于敌。
待孙权领兵来攻之时,陈登登上城楼,仔细观察,认为时机已至,随即打开城门,将士们如下山猛虎,奋勇杀出,向敌阵冲去。
孙权所部猝不及防,被陈登军冲乱,溃不成军,群龙无首。陈登亲自擂鼓,将士奋勇冲杀,江东军登船不及,被杀死淹死者不计其数,大败而回。
不久,孙权率大军卷土重来,再次进攻广陵,陈登一面向曹操告急,一面做好应敌准备。他暗中命人在救兵来援的必经之地聚积柴草,隔十步一堆,纵横成行,布列整齐,然后乘夜点燃,光照远近。孙权军发现后,误以为救军已到,十分惊恐。陈登见时机已到,亲率大军出击,一举击溃孙权军,再次取得了保卫广陵的胜利。
庞统不置可否,而将眼光投向帐下小将,此人面目清秀,少言寡语,正乃校尉邓艾,而眼神之中自有考校之意。
自建安十三年,邓艾被刘琚以十一岁之低龄特许从军,转眼五年过去了,昔日的口吃少年,早已成为威武挺拔的少年英雄,十六岁正是建功立业之良机。
刘琚对邓艾的偏爱,三军皆闻,更将其托付于庞统,收其为徒,传授兵法韬略,而邓艾亦不负众望,刻苦努力,研习兵法战策,在庞统的言传身教下,受益良多。
名师出高徒,不过数年教导,昔日的木讷少年今非昔比,智勇双全,深谙兵法韬略,对内政亦颇有见解,深得庞统喜爱。
今邓艾因功官拜赞军校尉,参赞军务,见庞统垂问,肃然抱拳道:“大都督,以末将之见,蒋济此等疑兵之计有弄巧成拙之虞,据夜枭来报,许都有兵马十余万,主公亲率大军北上宛洛,许都必遣三万援兵方可御敌,而广陵至许都千里之遥,兵马倍道兼行尚须数日之久,兵贵神速,今我大军直取广陵,魏军援兵须三五日方至。”
丁奉反问道:“末将却不敢苟同,若魏军早有防备,屯军寿春,援兵朝夕可至。”
邓艾却不恼怒,淡定道:“丁将军多虑了,曹贼西征关中,带甲十数万,皆乃精锐,余下之兵皆不可轻动,幽并二州之兵以防北狄,冀州之兵以固邺城,青徐臧霸孙观之兵,静观其变,惟有宛洛之兵居于中原,可谓四方通达也。”
众将听得频频颔首,庞统却静心凝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果然邓艾补充道:“若援兵驰援,自当隐蔽行军,倚为奇兵,待我军围城之时,魏军内外夹击,岂非上策?岂会弄得人尽皆知?”
众将听罢皆无不叹服,庞统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