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
数日连连大战,宛城太守满宠面色憔悴,满脸皆是络腮胡,自从赤炎军兵临城下,刘琚遣关羽前来劝降未果,猛攻三日过后,赤炎军竟然停止了攻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赤炎军时隔一日便发动一次短暂的强攻,便缓缓退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满宠虽有疑虑,然派出的魏军斥候皆折损在城外,多日未曾禀陈军情,由于其为人谨慎,使得满宠难以决断,当然麾下将校有献计劫营者,却被其婉言相拒,实乃刘琚威名在外,用兵如鬼神,难以揣度,事关京师门户,由不得满宠掉以轻心。
自刘琚起兵以来,大小十余战,未尝一败,百战百胜的名头可是真刀真枪博出来的,至少让满宠深为忌惮。
夕阳垂落,残留在城头的血迹分外的刺红,满宠看着缓缓退去的敌军,眼中尽是幽幽之色,心头如同蒙上一层阴霾。
魏公想必此刻已然回援了吧?
博望坡,羊肠小道,曲径通幽,有一种庄严而凄凉的阴森,夕阳西下,鸟兽虫鸣,整个博望坡是由此起彼伏的山谷组成,山谷上皆密林丛生,春意盎然。
群山低眉,山野垂手,林木与野草相对无声,山岭之中有路,过了博望坡,宛城不远矣!
在这样的环境下行军,首先气氛就蒙上了一层庄肃的色彩,脚步隆隆,马蹄哒哒,甲胄碰撞,战马偶有嘶鸣,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前的路上是蜿蜒的行军队伍,旗帜鲜明,铁甲环佩,裹胁其中的辎重车如同巨兽,被牵引着缓缓往前。
徐晃扶了扶头盔,他身姿卓绝,面容冷峻,整个人铁塔般矗立在马背上,举目眺望着博望坡。
甲胄在身的朱盖感觉身躯有些沉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些无法言说的压抑感。
他知道这份压抑感来自何方,然而这却不是他所能控制,他转过头,看向在他侧前策马的主将徐晃。
轻咳一声,朱盖有些不自然的出声:“将军,此去乃一道谷口,不利行军,两侧皆是险要,易有伏兵,昔日刘备在此火烧博望坡,大败我军,前车之鉴犹在,望将军明鉴!”
徐晃回头望了朱盖一眼,淡淡的说道:“朱将军,本将与赤炎贼军在江陵交战过,对其战力,深有体会,此番进犯之赤炎贼军,战将千员,船舰千艘,战力彪悍,宛城虽坚固,然麾下皆乃新募之兵,面对贼军猛攻,应付得分外艰难,尚不知能坚持几日,眼下敌军气势正盛,宛城军情告急,若改道而行,不免多费些时日。”
“如之奈何?”朱盖心中的迟疑、彷徨依旧挥之不去,
徐晃自信道:“倘若满府君守城不利,稍有耽搁,则我大军立陷重围,进退无路,上天无门,居必死之境,待屠刀斩落而已,故而此战干系重大,由不得我等不慎之又慎,今遣斥候前往探查,以保万无一失。”
正说话间,一队斥候风尘仆仆地赶来,飞奔至马前,单膝跪地禀报道:“禀将军,卑职等在山道两侧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许多身着甲胄的草人,在此去五里处还发现两处猎户的山寨。”
“哦?山寨?其中有何异象?”徐晃皱眉问道,
“卑职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故而潜入树上观望,方知寨内并无人烟。”斥候回禀道,“我等冒险潜入查探,贼军弃寨而去多时,并无一人。”
另一个斥候接口道:“然寨内尚有不少火灶,足有万余,冷灶多日,敌踪未见。”
朱盖惊疑不定,看向徐晃道:“将军,寨内寻得土灶万余,足见赤炎贼军有意在此设伏,却不知为何改变军略,难不成宛城已有变故?”
徐晃一脸冷笑道:“刘琚此人用兵一向诡诈,不可不防,然此羊肠小道,不易行军,若设伏于此,何须万余之众?以本将之见,必乃敌将增灶之计,以作疑兵,以阻我援军速往宛城,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朱盖却谨慎劝道:“将军,万万不可大意,贼军入举实属反常,不可不防,以末将之见,不如大军暂时驻扎在谷口,再多派遣斥候搜山,方保万全。”
“军情如火,兵贵神速,为将者岂可优柔寡断?”徐晃斥其胆小如鼠,欲依计穿过博望坡。
朱盖悲愤请战道:“将军身系三军安危,岂能轻身犯险?不如遣末将为先锋,穿越谷口,若无事,将军领中军相距十里缓缓跟进便是。”
徐晃心下释然,方觉此计稳妥,从其言,命朱盖为先锋率军五千进入谷口。
向宠头上扎着草环,趴在事先挖好的壕沟中,他的目光落向四周,入目尽是潜伏于林中的赤炎军将士,身前的视野很广阔,山林之下,是一条羊肠小道。
关平趴在一边,怀抱横刀,望着山道,嘴中叼着一个野草,盯着缓缓进入的敌军。
星辰如海,黑夜并不漆黑,但视线却也并不明朗,向宠此时的凝视,会显得很吃力、很累。
长夜漫漫,蚊虫叮咬,作为伏兵,却不能点火,将士们早就涂上驱虫药水,以免将士被蛇虫咬伤。
一众精骑立于道上,阵型和山峦一样稳重,赵云端坐马背,闭目养神,晚风吹起赤炎铁骑的红色披风,动如浪涛。
“敌军已至十里之外!”有斥候回报。
赵云不为所动。
“敌军已至八里之外!”
“五里!”
“三里!”
“一里!”
马蹄声搅碎夜的宁静。
赵云陡然睁开眼,抬头看向一侧山脊。
月在山巅,夜空纯澈,群星如坠。青山悄然无声,林木静若处子。
一团火把在山脊亮起,顷刻间,周山皆亮。
杀声四起,从天而降。
无数火箭雨点般落入道上的魏军中,大道顿时亮如白昼。
箭雨腾空,划过一道弧线,在月光下现出帘幕一般的轮廓,山石如洪,江流入海。
赵云手提银龙长枪,向前一引,双腿狠夹马肚,“杀!”
万军齐出,杀向魏军先锋军!
忽闻四下里金鼓连声,魏军先锋军一起惊呼哀嚎,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两侧山谷旌旗招展,火把丛生,无数滚木礌石倾泄而下。
火光将山道映衬得通红,林木仿佛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将士你来我往,踩在人影上左冲右杀,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将官们的呼喝声与战士的喊杀声杂糅一处,甲兵刺进身躯,不停噗嗤作响,飘洒的鲜血热气腾腾,温暖了冷硬的泥土。
夜战,喧嚣了整片山林。
赤炎军以逸待劳,四面围攻,兀一照面就给魏军当头棒喝。
朱盖没有想到竟会被伏击,一着不慎即落入围攻,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只得收缩兵力,各部狼狈采取守势,然赤炎军冲击如狼似虎,攻势凶猛,魏军守势一泻千里。
带头冲杀过一阵,赵云退出战场,下马上山,立高而望,厉声喝道:“主公有令,投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徐晃冷静地看着博望坡的火光,猿臂一挥道:“撤兵十里外扎营!”
博望坡一战,赵云巧施妙计设伏于谷口,利用陷坑挫其先锋,四下夹击大破魏军,斩杀朱盖,无奈徐晃用兵谨慎,相距十里外行军,躲过一劫,而朱盖以身殉国,徐晃率领中军往后驻军扎营,与赤炎军成对峙之势。
由于徐晃所部折损先锋大将朱盖,大军士气低落,驻守营寨,坚守不出,任凭赤炎军大将张飞在外叫骂,拒不出城应战,一时两军皆彼此无可奈何。
****之后,终于迎来了难得晴朗的一天,微风轻浮,波光粼粼。
肥水之上,自水淹合肥城之后,留下董袭率万余大军据守合肥,文聘自领十万大军率军北上,船舰相衔,旌旗蔽空,刀剑曜日,金鼓之声震天动地,千艘战舰逆流北上,如履平地。
赤炎军攻破合肥的消息一经传出,淮泗之地震动,文聘遂分兵遣将攻取淮南各城,九江郡内除了下蔡,平阿,当涂,寿春等四城尚在魏军手中,其他诸如阴陵,钟离等县城皆纷纷献城以降。
文聘则率领主力大军兵临城下,大军联营百里,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赤炎军联营数十里灯火通明,与之相对的寿春城,除却城头灯影幢幢,城中近乎漆黑一片,城墙上的火光灯影连成一个巨大而单薄的圆圈,圆圈中的黑暗深不见底,如同黑洞,与城外形成反差之别。
作为主持主持军务的最高职衔武将,张辽已连续多日没有下过城墙,自率领残军败将护送薛护军北上寿春,战斗持续还不到半月,合肥失守,使得张辽却不得不向许都再度求援。
他是在合肥与赤炎军交过手的,更能凭借战场局面,预估形势发展。
从张辽所在的城头放眼望去,城前两片星海蔓延在视线尽头,汇聚在地平线上。
十多万的赤炎军,主力尽在于此,张辽知道,但凭寿春城中些许兵马,不足以抵挡得住赤炎军征伐的步伐。
“许都援兵还有几日将至?”张辽沉声问身旁的护军薛悌。
“还没有消息。”薛悌低声说道,“然先前赵都护已派遣冯将军率一部先行,然眼下暴雨连连,加上敌踪诡秘,尚不知援兵何时将至!”
张辽嗯了一声,不再多言,眼下寿春早已为赤炎军所包围,想要与后方的许都取得联系,就需要突破重重围困,这在徐庶领军在颍水一带阻截侵袭许都援军的情况下,变得极为艰难,得不到后方的消息在意料之中,诚然此亦意味着寿春的危局正在愈发严重。
薛悌犹豫片刻,还是咬牙问:“文远将军,寿春还能坚守多久?”
张辽不置可否,他在心中何尝不是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然眼下扪心自问这个问题并不难,只是现实太残酷了些。
眼下无非两种情况,若许都援军能及时到来,寿春战事尚能继续坚守下去,倘若不然,张辽知晓,寿春城破就在这几日了。
沉默良久,张辽缓缓开口道:“身为合肥守将,前番合肥城破,本将就不该苟存于世,当以身殉国,然时值薛护军在侧,本将有护卫之责......”深吸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深入骨髓的痛苦之色,“赤炎贼军北犯以来,而我大军不能制,以至于半壁淮泗沦入贼手,三军如丧家之犬,惶惶奔逃至此,若非李将军率军断后,只怕局势早已一发不可收拾,我等皆难以幸免,本将身为军中主将,有失地之责,实在是无颜面对魏公。”
魏军不少老兵皆黄巾出身,军机败坏,军中将校早已被财货蒙蔽了眼睛,成为一帮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大战倒是一把好手,碰到一般的军队自然是摧枯拉朽般大胜,然而面对赤炎军此等军纪森严,训练有素的军队一下子便显示出了差距,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合肥被破之后,其他各地几无一战之力。
赤炎军北犯入境之前,张辽被魏公委以重任,镇守南境,可谓位高权重,皆因张辽已是魏国境内为数极少能够独当一面的良将了。
然而即便如此,张辽除了逼退孙权的北伐大军,再难建功,而眼下换上一个取得伐吴胜利的赤炎军,更是使得他狼狈逃窜。
张辽的视线湮没在黑夜里,这位即便不能说是出淤泥而不染,至少也能算得上是赤胆忠心的将军,甲胄包裹下坚毅而挺拔的身躯,如同他的声音一样悲壮而决绝,“魏公西征关中,尚与西凉军对峙于潼关,胜负难料,眼下正值中原空虚,社稷危难,本将愿与寿春城同存亡!且坚信只须坚守个三五日,魏公定会回援,我等为国而战,总得叫赤炎贼军知晓,大魏尚还有人愿为国而死!”
“文远将军......”
张辽摆了摆手,打断薛悌的话,“援兵一时半刻支援不到寿春,但我等也不可坐以待毙,你去点选一千精骑,一个时辰之后,随本将军出城!”
“文远将军莫非欲.....”薛悌愕然不已,只想说眼下守城都难,哪里还能主动出击?
“眼下贼军初至,立足未稳,眼见我等残兵败将守城皆乏力,自然料不到我等会主动出击。而寿春城想要守得久些时日,尚须鼓舞士气,一味只守不攻,绝非上策!”张辽目光炯炯道,“行动快些,自然能安然退回城来。”
他的手扶在残损的城墙上,“总得叫文聘老儿知晓,我魏军绝非善类!”
薛悌担忧地问道:“一千精骑足敌否?”
张辽豪情万丈道:“一千精骑足矣,护军稍待,且观本将如何马踏联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