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大帐之中灯火阑珊,天幕上疏星闪烁,薄云朦胧,半掩着一弯寒月。
在水寨别帐之中,小案之上一尊青铜炉巍然而立。
炉顶盖上雕着的那只金狻猊锃亮亮的,龇牙咧嘴,活灵活现,煞是威猛,它朝天昂首瞋目,口中冒出一缕淡青色的香烟,袅袅萦萦,升上半空。
诸葛亮身着一身青灰道袍,发髻上扎着简单的竹簪,端坐于小案前,手中正在摆弄着一些竹签。
原来诸葛亮正在为此战凶吉卜卦,时值有亲兵来报,主公驾到,诸葛亮忙恭迎刘琚入内,随行的还有军师贾诩与鲁肃。
四人竞相入座后,刘琚看着小案上的卦象,笑道:“孔明正在卜卦乎?”
诸葛亮拱手笑道:“然也,此战关乎国势与气运,臣故而一试身手。”
“呵呵!”刘琚淡定道,“孔明早已料定孤会来?然否?”
诸葛亮拂然笑道:“何事皆瞒不过主公慧眼,想必主公此番前来欲垂问臣破敌之策?”
一旁的贾诩捋着山羊须,笑道:“素闻孔明乃当世奇才,盖其上通天文阴阳,下知地理百家,于行兵布阵之学,谋划诡断之道莫不精熟,却不知对占卜看卦亦有涉猎,今日方自叹不如也。”
诸葛亮谦逊笑道:“贾公缪赞!亮愧不敢当!”
刘琚看着小案上的卦象,好奇问道:“敢问孔明,此战是凶是吉?”
诸葛亮大袖一摆道:“自是上上之卦,昨晚臣夜观天象,岁在斗牛,利吴越,此乃天助我也!”
鲁肃附和道:“此虽是天意,却亦须人谋也!”
刘琚点点头道:“看来孔明已有良策助我大军破敌,计将安出?”
诸葛亮拿起羽扇,轻轻一划,肃然道:“等——”
刘琚眉头皱起,不解道:“等到何时?”
诸葛亮笑道:“主公且聚帐议事,便见分晓!”言讫将自己所想娓娓道来,刘琚与贾诩听罢皆为叹服。
中军鼓声大作,诸将皆闻声而至,咸聚帐内,但见亲军统领黄嗣命两名禁军将一张淮泗舆图悬挂于屏风之上,刘琚霍然起身,拔出横刀直指钟离城,“诸位将军当知,霍将军在钟离城遭遇十余万魏军围攻半月有余,却力保钟离不失,立下大功,为我等与魏军决战赢得先机。”
“仲业,近来钟离城可有求援书信至?”刘琚肃然问道,
文聘披挂出班,抱拳道:“禀主公,近来钟离未见信使。”
刘琚点点头道:“以孤观之,霍将军守城有方,尚能坚守数日,然魏军已在鹦鹉洲架起舟桥,淮北粮草军械将连绵不绝而至,如此钟离危矣,若钟离有失,则士元所部大军危矣,淮南得而复失,至此大军在无力北上。”
刘琚将刀化至鹦鹉洲,“欲破魏军,必先攻破跨淮大桥,若切断魏军粮草补给,则军心避乱,趁势掩杀,自可一战而定也!”
诸将听罢皆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立功心切之下皆恨不得人人请为先锋,夺得首功。
当然此番用兵之策,刘琚早已与贾诩,诸葛亮等人密议,定下了大略,只不过如今由刘琚宣令而已。
刘琚凌厉的目光环视众将一圈,缓缓绕至帅案后,一抖披风,大马金刀地跨坐于主位之上,帐下诸将皆禀然挺立。
刘琚扶案俯视众将,朗声道:“钟离城下魏军大营由魏将曹纯率虎豹骑镇守,何人愿督率一军前去破敌?”
话音刚落,一声虎啸差点掀翻中军大帐,“主公,末将愿为先锋,督军破敌,生擒曹纯小儿,献于主公帐下。”
“善!翼德将军勇冠三军,自然是先锋的不二人选。”刘琚沉吟片刻,环视诸将,抽出一支令箭,厉声喝道:“关羽何在?”
关羽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出班抱拳道:“末将在!”
“命关羽为主将,张飞为先锋,率两万步骑攻取曹纯大营。”
关羽出班与张飞并肩而立,禀然抱拳道:“末将领命!”随即二人退入班中。
“周泰何在?”
“末将在。”
“命你为主将,率军五千奇袭马头城,截断魏军归路,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
诸将皆屏息凝神,翘首以盼,不知主公欲将攻打跨淮舟桥的众人托付于何人?
刘琚似乎松了一口气,转首看向贾诩道:“军师,能否攻取跨淮大桥,关系此战成败,可有何高见?”
贾诩缓缓张开眼睑,捻过山羊须,道:“唉!若欲攻取跨淮大桥,火攻之计诚为上策,然魏军早有防备,将大桥架得数丈之高,近日雨势减缓,淮河平稳,楼船吃重,栅栏在水底铁索相连,船舰难以通行,魏军据鹦鹉洲大部,我军居于东塘洲于下游,离大桥甚远,实在鞭长莫及!”
诸葛亮却爽朗一笑,羽扇纶巾,玉树临风之下有出尘之姿,他轻挥羽扇,陈言道:“贾公,此事有何难?今日臣居高远望,见天气炎热,晚霞密布,飞虫低飞,便知今晚必有暴雨将至,待明日淮河暴涨,必有洪流至,我等自可皆洪流之势攻取跨淮大桥与鹦鹉洲,用轻舟走舸载着鱼膏干草便可行火攻之计,一旦洪水暴涨,栅栏,木桩等皆没于河底,不足为虑,以我军舟楫之利,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何愁大桥不破?”
诸将听罢皆啧啧称奇,贾诩却故作质疑道:“我军居于下游,若是欲施火攻之计,离大桥甚远,恐有变数。”
一些大将亦暗暗颔首,甚觉贾诩言之有理。
诸葛亮胸有成竹地向刘琚躬身作揖道:“此有何难?主公,臣请命攻打鹦鹉城北营魏军,但须向主公求得三位将军,足以破敌。”
刘琚大喜过望,道:“孔明有何所求,尽可直言,孤自当应允。”
诸葛亮欠身道:“臣素闻子龙将军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百万军中来去自如,一身是胆,仲业将军智勇双全,治军有方,老成持重,小关将军有乃父之风,勇冠三军,借此三人足矣。”
刘琚从善如流,自然应允,却是好奇问道:“孔明意欲何为?”
诸葛亮回禀道:“臣不才,愿提三万精锐赤炎军,连夜在鹦鹉洲以东筑起大营,摆下五门八卦阵,阵势变幻莫测,妙用无穷,任由夏侯惇有通天之能,百万雄兵,亦难敌也!”
刘琚闻言大喜道:“孔明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也!”
言讫他回首道:“赵云,文聘与关平皆在孔明帐下听用,其余诸将各司其职,勠力杀敌,不得有误!”
“诺!”大帐之内一时之间杀气凛然。
漫天的熊熊烈火遮天蔽日,将整个长江照耀得俨如白昼,无数魏军将士在火海中苦苦挣扎,瞬间被火焰吞没,不计其数的将士跌落水中,溺亡者难以计数。
滚烫的火光炙烤着曹操的脸庞,他环顾着四下,只剩下几个心腹谋臣与数百亲兵护卫着自己死里逃生,他不甘地回首看了南方一眼,往华容道方向仓皇北顾。
狼狈北逃之际,曹操左顾右盼之间,方发觉左右心腹谋臣与亲兵,浑身皆燃起了熊熊烈火,瞬间被大火吞灭,他看见左近的程昱的脸庞渐渐撕裂,一声声鬼哭狼嚎在耳边如罡风般呼啸而过。
“啊——”寿春官府后院的软塌之上,曹操霍然起身,猛地张开双眼,眼中尽是惊恐之色,他用袖口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思及适才的噩梦,至今还心有余悸。
“哗啦”一声,大门被轰然撞开,武卫将军许褚铁塔般的身躯涌入内室,他扶剑而入,单膝跪于软塌前,面露担忧之色,问道:“魏公身子骨好些否?”
曹操深深喘了几口气,方才缓过起来,叹气道:“已至暮年,虽壮志犹在,身体却愈发不堪,适才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军赤壁大败,城烈火燎原之势,常言道梦由心生,既有此噩梦,断然非吉兆,仲康,速召陈长史前来,孤有要事相商。”
许褚忠心耿耿,为曹操捻过被角,见他并无大碍,只是做了噩梦,随即松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魏公深夜有要事相召,必是军机要事,长史陈矫虽年岁已大,却不敢怠慢,穿上官服便驱车赶往官衙。
陈矫在仆役的引领下进入内书房,向曹操行了大礼,见魏公单手揉于眉尖,面色憔悴,关切问道:“不知魏公夜深为何事而烦忧?”
曹操紧了紧衣襟,方才叹息一声,将适才的噩梦告诉了陈矫,忧心忡忡道:“季弼,近日来孤常寝食不昧,钟离战事的捷报已过半月,仍旧杳无音信,而今有此噩梦前兆,唯恐钟离战事有失,孤意欲派遣援兵前去接应元让,季弼以为如何?”
陈矫拢了拢袖口,似乎这样才能抵抗住深夜的阴冷,他对魏公的心性颇为了解,自从从丞相晋为魏公,注定不再是昔日的一方诸侯,而是手掌乾坤的一国之君,大权独揽,渐渐迷失在权利之中,昔日那个善纳忠言的曹公渐行渐远。
他垂下眼睑,拱手低声道:“魏公所虑周全,臣不及也。”
“以季弼之见,何人可引兵前往?”曹操似乎习惯了臣下们的恭顺,不经意间问道,
昏暗的灯火倒映着陈矫苍老的身影,”禀魏公,以微臣之见,曹彰公子勇冠三军,威震塞北,可领兵前往。”
曹操捋须呵呵一笑道:“彰儿武勇有余而智略不足,赤炎军中名将辈出,唯恐难以力敌。”
陈矫思忖些许,浑浊的眼中迸射出异样的光芒,看着曹操道:“魏公何须忧心?老臣观相府主簿司马懿通晓将略,智计不凡,可随军参赞军事,辅佐彰公子。”
曹操点头称善,并传召许褚入内,前去宣诸军令。
接到军令的曹彰不敢懈怠,速往城外大营集结兵马,连夜拔营而去。
果不其然,入夜之后,天空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鹦鹉洲却彻底隐藏在黑暗之中,三万赤炎军趁着夜色渡河至鹦鹉洲以东南沙洲尾部,在大将文聘的指挥下安营扎寨,构筑工事。
文聘乃荆州名将,治军甚严,安营扎寨体现着一位杰出将军的治军能力,他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手绝活,走马量地,骑马走上一圈,便可了然于心。
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向来以法治军,对安营扎寨之事甚为严格,而文聘老成持重,名将之姿,正是他最为看中的一点。
文聘无愧为行家里手,赤炎军将士上下一起动手,掘长堑,树鹿角拒马,截开沙洲筑城。
天刚破晓,果为诸葛亮言中,在一夜****过后,淮河水面暴涨,而一座坚固的营寨却在鹦鹉洲拔地而起。
“报——”一声惊呼声在鹦鹉城头响起,魏军探哨睡眼朦胧地醒来之后,吓出一身冷汗,眼见沙洲之东南一座大营拔地而起,一面“诸葛”字样的赤炎战旗在大营中猎猎卷起,吓得没了睡意,飞奔报至主帅夏侯惇行在。
夏侯惇闻此急报,匆忙披挂出了大帐,与闻讯赶来的军师荀攸碰了个正好,遂一同亲自出营察看。
登上鹦鹉城头,只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座敌军营寨从天而降,原来魏军在鹦鹉洲上筑城,已是占据近大半,这座敌营大寨却逼近成为魏军大营不过区区数里,壕沟直接挖到鹦鹉洲南北两岸,与淮河相连,与魏军大有平分鹦鹉洲之势,而营寨上空猎猎招展的赤炎战旗“诸葛”二字,却显得分外刺眼。
主帅夏侯惇的独眼之中却露出见疑之色,向着荀攸投来询问之意,“敢问军师,此番敌军诸葛亮乃何许人也?”
当听到“诸葛亮”这三个字时,荀攸立刻双眉微蹙,眉宇之间隐有忧色,他身为魏军军师兼尚书令,自然是对江南刘琚麾下一方的文臣武将耳熟能详,拱手道:“禀将军,其实诸葛亮此人,老夫曾听到北归之名士大夫们谈起过,据闻其人志向高远,自称‘经国之能如管仲,用兵神武似乐毅’,迥异常人,人称卧龙先生,然其以一介书生之姿,常年镇守荆州,未曾独自领军,难辨传言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