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程英雄便和傻大个、白头翁一道在中舱工作，闲了就听白头翁讲述墙里往事，累了就偷偷跑去达德利的工位吹吹海风、打打下手，这日子一下子就到了十月。十月，正是白夜洄游鱼成熟的时节，据传此鱼的肉、骨皆是一等一的药材，而皮脂提取物则是制作呼吸服的核心材料。涂八指接到捕捉白夜洄游鱼的指令后，迅速集结了另外三艘远洋渔船组成船队，并在他的带领下向夜光海沟出发。在途径一座远洋海上加油站时稍作歇息，与其说是站，其实就是一艘加油船。借着加油停机的间隙，程英雄也跑出船舱，趴在船舷上围观，这还是程英雄第一次见到外域人，和白头翁说的一样——金色的头发丝，湖蓝的眼珠子，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达德利说这些是沙鸥城的人，沙鸥城是一座和天海一样的围城，只是多崇山峻岭，且气候寒凉，粮食产出有限，所以只能靠贸易的方式换取更多的粮食。涂八指和这些沙鸥人关系不错，有说有笑，还有酒喝，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不到二十分钟，油就加完了。涂八指提了提裤子，用铁钩敲了敲船舷，敦促着船员各就各位，便向着目的地——夜光海沟进发。
从加油站驶出约五个小时，便进入了黑昼的地界，海面上的明暗交界线好似一匹华贵的黑色丝绸，缓缓将船队盖上。
“起灯。”一声令下，除了涂八指所在的母船外，其他三艘均亮起了氙气探照灯，二十多盏灯一瞬间照着海面，亮如白昼。
“来了来了。”傻大个低吼道。
“嘘！”胖八字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程英雄和达德利紧紧盯着海面，只见原本黝黑的海面，渐渐泛起了忽闪忽闪的白光，程英雄和达德利都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发现白色闪光依旧，便忍不住问道：“诶！胖八字！这……这是啥啊？”
“怕了？”胖八字总是不忘挤兑程英雄两句。
“你才怕了，就是第一次见这玩意，觉得有点稀奇。”程英雄逞强道。话音未落，只见目力所及处的海面全部泛起了白光，既明亮又悚然。
“准备下钩。”又是一声划破天际的高吼，四艘远洋渔船，超过150人的捕鱼队伍各就各位，同一时间将拳头一般大小的吊钩放下。
由于天黑事多，涂八指顾及不到方方面面，程英雄也趁机猫在达德利和胖八字的身边，也想要借此机会一睹白夜洄游鱼的真容。
“今年运气可真好啊。”胖八字一边放钩一边说，“我也来了好几次了，还是头一回见到白夜水母，看来这次要成了。”
程英雄和达德利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海面，却也只见得成片的白夜水母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着实催眠。正当众人哈欠连天之时，一声特地压低嗓音的惊叫声裹挟在海浪声中，悠悠地划破这片安祥的海域：“来了！”
程英雄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处海面上的白夜水母噗嗤噗嗤地向四周游移，逐渐露出一片近似圆形的海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楚，程英雄眯着眼探着身子努力张望着。突然“哗”的一声，一道蓝影越出水面，窜的有两米多高，溅得水花四散，即使见多识广的老渔民们，也忍不住哇的惊叹道，此时此刻，程英雄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道鱼跃而起的侧影入了神——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泛着白光，黝黑色的鱼背被周遭的白光照的发蓝，鱼肚上则透着一股邪魅的幽蓝色，让人好不害怕。又见它一个腾挪，嘴里的几个鱼钩纷纷脱落，白夜洄游鱼再次入水后便开启了肆无忌惮地饕餮模式，宽大的鱼嘴犹如吸尘器一般吸食着白夜水母，与此同时，整个被白夜水母覆盖的海域又出现了近百处一模一样的海面异动。
“活捉，不要弄伤了！”说话的是涂八指的老搭档，也是出了名的老船头章台子，“半小时！最多还有半小时！弟兄们抓紧咯！”
几艘外围的渔船合作默契，用鱼钩做陷阱，引诱白夜洄游鱼向涂八指所在的母船附近游动。就在白夜水母被吞噬殆尽时，最初亮灯的三艘渔船一齐熄灭了探照灯，而刚刚还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的母船则点亮了所有的水下射灯，像极了白夜水母，几十条体长近两米的白夜洄游鱼顶着波浪向母船靠近。
“收！”章台子按下开关，水下机械臂瞬间弹起，网兜里被捕获的白夜洄游鱼奋力地扭动挣扎着，整艘船都跟着摇晃了起来，却也不见一条挣脱出去。
“哥们，消停点吧！这就是命！”胖八字趴在栏杆上摸了摸自己胡须上的水沫子对着眼下的鱼儿们戏谑道。
“成了！”章台子眼瞅着网兜里的白夜洄游鱼不再挣扎后说道。
涂八指闻声也哈哈大笑起来：“行了，我涂老八在这谢谢各位兄弟，回去后给你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刚刚还嘈杂不堪、各自议论的百多号人一下子齐声欢呼起来。正当众人沉浸于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时，坐在甲板上的程英雄突然大喊一声：“有船！”
也许是欢呼声太大的缘故，除了程英雄、达德利、胖八字和傻大个听到外，只有涂八指和章台子注意到了，两人不动声色地跑到程英雄身旁问道：“哪呢？船在哪？”
“那！十分钟前我就看到了，隐约一个轮廓，这会儿凑的更近了我才敢确认。”
涂八指和章台子拿着望远镜朝着程英雄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便大惊失色地喊到：“不好！是白鬼子！”
“白鬼子？”程英雄等四人一脸困惑，但看到涂八指和章台子煞白的脸也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们几个，去把船舷周围的红色泄压阀都打开了，总共四个，一个都别落下。”章台子神情严肃又故作镇定地指示道，“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程英雄四人见此状可不敢怠慢，争分夺秒赶到泄压阀前，各就各位后便开始泄压。傻大个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三下五除二就把泄压阀给打开了；胖八字看着胖，却也是一身横肉，没费多大劲就完成了任务赶到了船舱；达德利虽然看着瘦小，但长期的海上渔作活动也练就一身钢条似的身板，虽然吃力却也顺利完成，可当达德利跑到船舱发现程英雄并不在里面时，毫无犹疑转身便向船尾跑去。
“怎么样了？”达德利看着程英雄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试图转动泄压阀的手轮。
“太紧了，根本拧不动。”程英雄喘着粗气，面颊在探照灯下泛着红光。
“我来帮你。”达德利赶紧上前帮忙，本以为应该轻而易举的事儿却发现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不见阀门松动分毫。
“你脚程快，去找傻大个帮忙。”达德利大喊道。
程英雄有点懵，只哦了一声就摇摇晃晃地向船舱奔去，还没跑出十米远，就和一堵“墙”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像是涂八指。程英雄也没多想，张口就说：“涂老大，还有一个泄压阀打不开！”
眼前的涂八指一言不发，只是抬了抬铁钩便继续向前，程英雄也赶紧掉头往回跑，还没瞧见达德利，便感到整艘船都在剧烈抖动，只一眨眼的功夫，嘭的一声巨响，程英雄再跑去泄压阀，就只看到阀门连同船体紧固处都被炸烂了，达德利则满脸鲜血地倒在了船尾栏杆处不省人事。
“达德利！达德利！”程英雄跪倒在地，抱也不是，摇也不是，只能不停地叫着达德利的名字。
或许是天生的直觉，程英雄忽然觉得一阵脊背寒凉，抬头四处张望，发现在不远处的船上有几道黑影正注视着他，也是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原本应该人声鼎沸的船队，此刻却如死一般的沉寂。
程英雄顾不得那么多，扛起达德利就往船舱方向走，可还没走几步，就差点踏了个空掉到海里。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本的大船正在慢慢解体，一艘只有原本四分之一大小的快艇赫然出现在眼前，呈蓄势待发之势。还没等程英雄想明白，一条锁链从黑暗中袭来，勾住了程英雄的腰带就往前拉，幸好腰带够硬、腰腹够强，程英雄才没掉下。只是原本趴在程英雄背上的达德利一下子脱落了下来，落在了解体的船尾上。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等程英雄反应过来，高呼着达德利的名字回头看去时，却发现达德利已经被刚刚的黑影们团团围住。程英雄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和这些人，青黑色的斗篷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帽檐之下是一张张惨白的、瘦骨嶙峋的脸，血红色的眼珠犹如切割过的宝石一般映射出夺目却异样的光芒。
再之后程英雄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