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柳絮下,梁慕凝与高明对坐于宁静庭院的竹舍之内,雅雅立在一旁不语不言,只那样面无表情的听他们说话,直到高明忽然收声时,她眉梢不禁微微挑动,手指亦是下意识的拽动着自己的黑纱裙裾。
“能有什么不寻常?”梁慕凝接过高明说了一半的话,却是一副不以为然,她拦袖伸手摸向桌上茶壶,神态悠悠的一抿嘴角,笑道:“虽说已是三月时节,可这天儿还是乍暖还寒,所以,凉茶不易多喝……。”说罢她便转目向雅雅道:“这还要劳烦你去帮我们沏壶新茶来,可好?”梁慕凝微笑依旧,声音清雅,不带半分语重的口气,却又叫人莫名心慌,无从拒绝,她无奈的微低头沉默片刻后,终是没有说话的点了点头。
雅雅转身正要朝院内阁楼步去,又听梁慕凝说话:“听说高老板‘镜花水月’中宾客所饮之水,都取自天山池,慕凝识短,倒也想品尝一下……。”她神色悠然的慢慢收回目光继续道:“总之,有劳了!”
“夫人客气,我、知道了……。”雅雅声色淡漠着回话,可觉不悦。
高明见此,也是笑而不语,直到雅雅步出庭院,这里只留他二人之时,他才忍不住的大笑起来,“我原只知梁主管工作能力了得,这原来指使人儿的能力也是了得的……,哈哈!”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
“不是,只是觉得、不像你了……。”
“……。”
梁慕凝无奈徐嘴,“呵呵,不像我了!这不是还要拜您高老板所赐吗?”她原本暗淡低垂的眼睑突然抬起盯上高明,“更何况,你要是知道了她的来历,怕是就不会有这怜香惜玉之心了……。”说完,便是冷冷一笑。
躲开了梁慕凝冷厉的眸光,高明收敛笑容的站起身,“你还在怪我?”他漫步到曲池,声色默然忧伤的说话。
“这不重要了……。”
“……,如今离宇文化及江都兵变的日子已是不远,你有何打算?”
“就如高老板所言,静观其变。”
“这里将会很危险,你……。”
“我不会走的,再说,对于我这种死过几次的人而言,还有什么可怕的?”
“……。”
高明回转过身,倍感忧郁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流连上梁慕凝的周身,看她安逸的静坐,看她波澜不惊的语色,竟是一时无言以对。
“高老板家大业大,以其为我这外人操心,还不如先想想自己该如何是好吧?”梁慕凝淡然说话。
“我有何可担心的?”
“洛阳、江都两地战祸不断,高老板的生意不好是其次,但这平凡易主的形势,必定会牵连起你的择主定向,如今没有了与俟利弗设合作的关系,便是没有了******强大势力的保护,在这乱世争逐中,固然你富可敌国,也是抵不过战祸杀伐的!”
“既然你我已知最后鹿死谁手,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你已经意属李世民了?”
“还没有,我在等你……。”
“……。”
曲水声声,院内又是很久的寂静,梁慕凝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慢慢成拳,她嘴角微颤,许久没有做声。
“你应该不会想、改变历史吧?”高明试探说话,他徐步竹舍,明媚阳光透过空井竹帘,缓缓射入,照上彼此面颊。
“你觉得、我可以吗?”
“……,我觉得、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曾是你说过的话,难道你会不懂?”
“……。”
阳春三月,‘镜花水月’静香院内的气氛原是一片盎然,只是谈到此时,他们神色皆有微恙,或伤、或怨、或悲、或怒、或忧虑,总之是难辨其中,不小意图。“今日午后,我便会由宇文大人引荐入宫,此后再想自由出入,并非易事,所以,我们、只有自求多福吧……!”梁慕凝低声喃语,似是不带表情的神色,却难掩几分彷徨、几分犹豫,还有几分黯然心伤。
梁慕凝抬手理了理被微风吹散的鬓发,而后抬眼、起身,朝怔神看着自己的高明微一点头,道“高老板日理万机,慕凝亦不便叨扰太久,告辞!”说罢,她娉婷身姿,飘然离去。
“你不等雅姬了吗?”似有挽留,高明急切说话。
听到他话语,已然走过竹桥的梁慕凝赫然止步,她转瞬思绪,清雅眉目不由缓缓移动,侧目不语,眸光冷漠异常,许久,才淡淡说道:“高老板说笑了,想您消息灵通,又怎会不知道雅雅早已先行离开了呢?”
高明无言,梁慕凝嘴角却是浮起了嫣然笑容,极尽娇媚,极尽冷酷,之后拂袖而去,院内寒意顿起,天地间亦再无春色可言。
大业十四年三月十日,隋炀帝南下的禁卫军大将,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等人应宇文智及之邀,齐聚许公的宇文将军府,并举许公宇文化及为首,以其命侍从,同日夜,江都风雨骤起,司马德戡盗出御马,于城东聚兵万人,举火把,与城外的宇文明朗遥相呼应,转眼,便同城内裴虔通所率叛军攻入皇宫成象殿,校尉令狐行达、马文举逼炀帝退回寝宫,再不得出入半步。
天明时分,孟秉领一队甲骑前往大将军府迎宇文化及,并于当日斩杀越王,缢死炀帝,至此,仅在位十三年,就葬送了隋朝大好江山的杨广被弑身亡,结束了他残暴而腐朽的生命,宣告了大隋、这个辉煌而短暂的王朝,就此永远地化作尘埃,入土为灰了。
之后数日,宇文化及又肃杀蜀王、齐王以及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多人,又有司马德戡、元礼、裴虔通等隋朝旧部,拥其总揽江都事务,迎他入朝堂,号大丞相,总百揆;不久,他更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另居别室,以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统领朝政,拟筹车船粮草,江都军政大权,皆一手在握。
朝思暮想半生,用尽心计筹谋的一场暗夜杀伐终于成功,宇文化及难免得意忘形,他贪恋萧后美色,自居住六宫,饮食奉养比之炀帝有过而无不及,穷尽奢靡,沉于温柔而一蹶不振。
“‘花开花落,朝生暮死,未卜茫茫,哪堪回首?纵然是君临天下,根深蒂固,也敌不过一朝割断,人心所向;春风依旧,牧草还生,可怜烽火燎烟,孤苦百姓,无人问津!一朝兴衰一朝悲哀,抹不去,岁月如歌,人情浅薄,最是风花雪月多……’”!梁暮凝席坐于江都宫的留心亭内,指尖浮动,一曲悠歌,神色无悲无喜,倒是连绵琴声的辗转流露,引人忧伤。
回想那日,金銮大殿上前一刻还是快意纵情、绚丽风光尚未演尽,下一刻便是一代帝王,无血无泪地冰冷跌落,梁暮凝如愿的见证了一朝兴衰的最终结局,虽明知必然,但身在其中,仍是不禁迷茫。
雅雅大仇得报,却也不见喜色,只不解目光的立在梁暮凝身旁,侧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