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氏为北魏望族,亦历经几朝变更而不倒,可见其根基之固,就算势力如皇权也不易撼动,而李世民功勋卓著,本非泛泛之辈,他与长孙锦儿结合虽早,但这一切似乎更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样,命运将二者相连,所以才有了武德末年秦王府仅靠一席余地,也能翻身的奇迹!只是,论家族地位,荥阳郑氏并不次于她长孙一脉,再说建成的文韬武略、心智计谋,同李世民亦不分伯仲,那在那场至亲手足的杀伐中,他又是输在哪儿了呢?
梁暮凝怔看锦儿半晌,心中却是别有思虑,原来今时今日,她的所望所想,以再非昔日单纯的追思了,所谓情意交好,早被岁月蹉跎,更何况,她们那场相依相随,并不纯粹,于是今时割舍,倒是不难……而那人,想也如是,毕竟,二者顾及、已然不同。
“姐姐谬赞了,妹妹见识一向浅薄,只得安在家中相夫教子,比不了姐姐的才干……。”锦儿见梁暮凝看她许久,也不好躲闪,便微笑迎上,温和应到。
“妹妹又说笑了,我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才干……。”
“那日,太子妃娘娘遣人送隋帝之女伶若公主来我秦府,想是已经料到今时的情景了吧?”
“……本宫也是念她痴心一片……。”
“还有邙山之行,妾身曾听哥哥说起,娘娘那时、对王爷可算照顾有加,妾身实在感激。”
“……。”
四方庭院,幕帐轻拽,梁暮凝坐于帐后,垂眸浅笑,她微微摇头,端起茶盏,吹开茶末,深吸清醇,却未品尝,就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不想王妃虽足不出户,竟也能知这许多事……倒不简单!”庭外,雨依旧下个不停,偶尔一滴打在红栏上,还有“啪啪”的声响,使这里气氛,不会太过尴尬。
看她们相谈之间,锦儿端坐,始终恭敬,且言语有礼,措词斟酌,并无半分漏洞,只是听了梁暮凝后边的话,她不由收敛笑意,正声道:“如果王爷命悬一线,只算区区小事的话,那臣妾还真的要谢谢太子妃娘娘的手下留情了……!”
梁暮凝眉心微蹙,可嘴角却笑容依旧,鼻下嗅着茶香,淡淡道:“原来秦王妃不是来送请帖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妾身不敢,妾身只望娘娘能够念及旧情,在陛下和太子面前美言,不要再为难我们就是了……。”只见锦儿说话间,躬身行礼,以示诚意,而后继续道:“如今秦王纳了伶若公主为侧室,自是不会再得到李氏宗族中人的扶持了,而长孙氏与杨氏也互有牵制,太子殿下的地位已是稳如泰山,您该放心了,不是吗?”锦儿说时,声色温和,却偏偏一字一句,叫人听着竟是那么铿锵坚毅,与她现下纤弱的外表,极不相符。
放下茶盏,梁暮凝注目看她,心下惊讶之余,面上却是慧心一笑,缓缓道:“秦王妃言重了,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是亲兄弟,而你我原也姐妹情深,本就该相依相扶的……再者,世子生辰,王妃又如此盛情,本宫自不好回绝,所以到时一定前往就是了,还请安心……。”
“那妾身就谢过太子妃娘娘了……。”
“妹妹客气,还有……替本宫向秦王殿下问好!”
“一定,不过……。”
“什么?”
“妾身想,要是殿下知道姐姐能去,也必定欣喜。”
“……。”
梁暮凝一笑,没有回应,她放下茶盏,看向庭外,看雨已见小,更有清新之气,沁人心弦,便不由站起走向庭外阁亭,“妹妹可还记得,那年在洛阳皇宫,我们也曾一起去看过那里莲花满池的景致……。”她说话时,面向池塘,背朝锦儿,难辨神情,但就声色而言,已是她此时心境中,难有的纯一了。
犹豫了一下,锦儿也跟着起身,步到了梁暮凝的身后,远望那庭外的一池莲花,雨中飘摇,好不娇美,而后似有思索的顿了顿,道:“臣妾笨拙,不知娘娘所说之事……还请娘娘见谅!”
“……,没什么,是本宫记错了人,怪不得秦王妃。”梁暮凝没有回身,只难辨心情的淡淡应了一句。
“妾身叨扰太子妃娘娘许久,现下是该告辞了……。”
“王妃不等太子殿下了吗?”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妾身不敢奢求,乾儿生辰,能得娘娘应允前往、足以!”
“……。”
沉默片刻,梁暮凝徐徐回身,见锦儿已然俯身行礼,即要离去,她便不再多说,只道:“来人,送秦王妃出宫。”
庭外小雨依旧稀稀拉拉的下着,庭内一片寂静,梁暮凝回到帐幕后坐下,端起茶盏,已觉冰凉,再嗅茗香,也没了刚才的清醇,想来,这不过片刻时间,茶质已变,又何况一别多年的人事呢?也难怪只剩尘埃了!
傍晚时,李建成留在了崇文殿中批阅奏折,而梁暮凝则在侧殿的文馆中逗留,直至天黑上灯后,才出了来,见李建成还在忙碌,便吩咐了宫人,将晚膳端来这里,她则先是掌灯,再又安静的坐在一旁,不时看他,这认真的样子,倒是更让人着迷呢……“夫人还是不要这样盯看了,不然万一哪天看倦了,我不是无望的吃亏吗?”就在梁暮凝看着他,心中暗思时,李建成也不抬头,却是突然说话的把她吓了一跳,忙收了目光,顾盼左右。
李建成不由微笑,他放下笔墨,先是活动了一下身肩,而后起身,步到梁暮凝的身边坐下,并在桌上取了鲜橙,剥了皮,递给了她。
接过橙子,梁暮凝抿嘴一笑道:“妾身还怕这日子久了,您会厌烦了妾身呢……倒不想,殿下竟先抱怨起来了?”她拿着鲜橙放在唇边,便觉一片香甜之气,让她竟有些不舍吃下了,而那满脸幸福的样子,实是叫人看着就甜蜜。
“我若真是厌烦了,不过就是多娶几房侧室即可,可夫人要是厌倦了,怕是再没可选了……。”
“你说什么?”
“我说……。”
“你敢再说一次,我便现在就搬出这太子府,免得误了您的好事!”
“……。”
见梁暮凝语态不对,李建成却是怔住,他没想到,自己说笑的话语,竟会惹得她真的生了气,他顿了片刻,忽然“噗”的大笑起来,道:“本太子现下有你这一位好强善妒的妃子,就已经不得应付了,又那敢再多娶呢……?”李建成说话间,即扬手掰过梁暮凝的脸,抚上她的面颊,眼底旖旎泛起。
“就算玩笑,我亦不许殿下以后再说……。”梁暮凝映上眸光,即深情款款,又是绝然道:“之前种种既不可改变,我自愿意坦然接受,只是之后所有,你的眼里心中,都只能是我……不然,这宫阙幽深,我倒不知,能不能陪你撑到最后了?”
殿中,烛火透过宫灯,照在二人脸侧,似有淡淡的光晕,李建成看她许久,而后唇瓣微动,他不带表情,不见心思的回道:“好!”
很简单的一个字,却是让梁暮凝的眸中,含了泪花,她躲开了对视的目光,低头浅笑,不再说话。
用过晚膳,他们兴致所至,亦不禁对酌起来,只是酒过三旬,似都有些小醉时,李建成忽然道:“听说此次秦王府为了李承乾的生辰,动作不小……看来,我这二弟、对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梁暮凝本意举杯,可听了这话,眉心便骤然蹙起,心下即是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