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马卫垂头丧气地说:“我交代,我是原四平市保安团卫生队的少校军医,联军来了把我们打跑了,我们还存下不少的药品,我受卫生队长宋才指示,准备把紧缺的盘尼西林、百浪多息钠、云南白药弄出去卖掉,换些钱大家分分,这就碰上了药贩子崔启,他说这些药他全要。价格说好后,我们悄悄把这些药运进城里,放在我娘舅牛犟的马车店里。这崔启不是东西,没有信义,不给现钱。要带我到他的亲戚叫八爷的地方去领钱。我怕他跑了,就跟着他屁股出来了,被你们抓住了。你们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崔启,替我出口气。”刘团长一本正经地说:“一共多少药啊,多少钱一支呀你得算个明白。”马卫说:“二百三十支盘尼西林,每支五块大洋。
百浪多喜钠三百支,每支两块,云南白药一百一十二瓶,每瓶十一块,加在一起是三千四百二十块现大洋。”刘团长挠着头说:“哎呀,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三千四百多块呀。这样行不?零头不算三千块成交。”马卫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地说:“不行!少了不好交代!”刘团长说:“不见兔子不撒鹰,验货论价,取来取来!看了药品再说。邱参谋长带几个人与马卫一起去取货,回来咱们再算账。”
一袋烟的工夫药品全取回来了,除了马卫说的药品外,还有五斤上好的人参,十多斤鹿茸,五斤虎骨,两条虎鞭,两棵灵芝草,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不认识的草药。刘团长长叹一声对马卫说:“这么多好药放在牛犟家也不怕丢了。”马卫说:“您不知道,这牛犟老汉是我的娘家舅,与我父亲交情很重。你们也别太心黑,我的就是那几种药品,其他的是药贩子的。”刘团长说:“我说马卫,少点行不?”马卫说:“要就算,不要我带走,价格呢就这些了。”刘团长说:“行啊!就这个价,叫卫生队来人把马卫这批药品收了,把其他的药品给崔留着。警卫员,把乌卫带到俘虏营休息。”马卫一听又是一阵腿软筋麻,躺在地上,嘴里说:“我怎么成了联军的俘虏了?”警卫员连拉带扯地将马卫弄走了。
刘团长又提审崔启。崔启一进门就给刘团长唱了个大喏,笑着说:“首长好!我就自报家门,我叫崔启,山东沂水县烂泥溏人,跑江湖的药贩子。”刘团长一听,心想是一个狡猾的家伙,说起话来妙趣横生。刘团长让他坐下,问道:“我说崔启,你自报了家门,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跑这里干什么?”崔启说:“干什么?这功劳还小嘛,我给您送来一大批药品,捎带着送一个国民党军官,要给我请功呢。”刘团长说:“要是真这样还真有功!先给端杯水喝。那你跑什么?”崔启笑笑说:“我不跑,你们抓我吗?不抓住我,我能见着首长说明情况吗?我是山东老区人,与老八路熟悉得很,我这药贩子给老区也弄了不少的药品。今天也就顺风使舵,把这个贪得无厌的国民党军官,和那些紧缺的药品给你们送来了。这不是好事吗?药你们已经取回了吧?可是我的药材可不能动,八路军有规矩,不动老百姓一针一线。”
说着,他喝了两大口水,把茶缸子放下,从怀里掏出烟袋来,大大方方装上烟点上火,抽了两口说:“你们好多战士都是山东人吧,咱们是老乡,首长,你是南方人。”刘团长说:“你观察得倒挺细。还看到了人员武器、军事部署。”刘团长说着也从兜里掏出烟袋准备抽烟。崔启说:“抽我的吧,我这烟好,正宗的山东旱烟。”说着,把烟口袋递了过去。刘团长装了一锅子烟,点上火,抽了两口说:“不错!真有一股子山东老旱烟的味道。喂!还得说正事,崔启,你是不是国民党特务?”崔启笑了笑说:“报告长官,我是国民党特务,特务就这么傻?一口就交代了?我说首长审得都不对劲。”刘团长一听也笑了,说:“你可真是山东人直肠子,敢说敢做,好样的。”崔启说:“别介,我还真是特务,我得打听打听你们的部队番号,是不是从山东过来的,我有任务啊!”刘团长说:“你想知道什么?”崔启认真地说:“我想找山东来的某师十三团,团长叫刘绍,他有一个儿子叫王刚。”
刘团长一听大吃一惊,心想这小子怎么对我这么知根知底,没准真是一个特务。对邱参谋长小声说:“秘密监视,战局紧张没有时间细究,先带去三连炊事班,吃住暂时放在那里。”
崔启被带到三连炊事班,吃过饭后,丁八叼着大烟袋凑过来说:“喂!哪来的混混吃闲饭的,是俘虏吧,没人看着;是特务吧,没拴没绑?你是个啥鸡巴玩意?”崔启说:“瞧你那个长相,三分人样,七分的鬼样,你才是老八路的俘虏呢!还敢骂我,山东棒子!”丁八说:“小心我的炒勺扣你!山东倔驴,干活,烧火炖鸡。”
丁八把半只鸡放进锅里,把水和调料放好,崔启也过来烧火。嘴里嘟囔:“屁呀!我是你们首长请来的客人。”丁八笑笑说:“吹牛!说不准就是特务。”崔启向灶膛里扔了两块劈柴说:“我是山东沂水县老区来的,你们不会是十三团吧?”丁八说:“谁说不是。”崔启说:“你们的团长?”丁八说:“我们的团长刘绍,在山东沂水一带是出了名的。”崔启吃惊地问:“他有一个儿子叫王刚?”丁八嘿嘿地笑着说:“他哪来的儿子,光棍一根,才结婚不久,有儿子也在他媳妇的肚子里,可能有茄子那么大了!”崔启“噢”一声把话咽了回去。丁八问:“半天还没有查一查你叫什么名字,来此何干?”崔启说:“管你的屁事。审我呢?刚才不是说了吗,山东沂水县烂泥溏村的,贩中草药材。你们团有没有叫王刚的?”丁八说:“这些都是军事秘密,我给你透露一点,有一个叫王刚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是二营营长,这么高的大个子。”崔启高兴地叹口气说:“老天有眼!真找到了!”丁八问:“崔启,啥事?”崔启说:“没啥事。”两个人在伙房里唠着家常,抽着旱烟,说话闲聊之间那鸡就炖好了。丁八对崔启说:“老乡,你就在我的铺上躺一会儿,睡一觉。我还得给一个疯魔症的送鸡汤去。”
王刚听完了丁八的一番叙述,见有人找他,高兴得心里打起了小鼓:听说是烂泥溏人,这烂泥溏村离茶花村只有三四里路,说不准能打听到秀秀的情况。况且他给秀秀写了好几封信也没有见回音。他心急火燎地捞起丁八:“快走!快走!我去看看。”丁八笑笑说:“营长,小心我的沙锅子。”
王刚与丁八风风火火来到临时搭起的伙房,只见崔启躺在丁八的铺上,打着鼾声睡得正香。丁八捣了他一把说:“老特务,醒醒!你要找的人来了!”崔启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说:“人呢?”丁八说:“这就是。”崔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说:“你就是王刚,好大的块头,是个营长?”王刚笑笑说:“全对。我是王刚,大叔,从山东沂水县来的,几千里路真不容易,听说还是烂泥溏人,离茶花村不远。”崔启一听泪水就充满了眼眶,他说:“你可是老八路十三团二营营长王刚,不会错吧?”王刚说:“没错。”崔启说:“你可与茶花村秀秀结过连理?”王刚急切地说:“是啊。”崔启说:“太巧了!太巧了!真没想在这战火纷飞的地方找到了,真是老天有眼啊。”崔启又说:“你可给秀秀写了好几封信?她都收到了。”王刚一听几乎跳了起来,猴急地问:“大叔,现在秀秀情况如何?”崔启说:“现在情况很好,还当上了茶花村妇女会主任,工作一天还怪忙的。”王营长问:“大叔,秀秀的父母可好?收成如何?”崔启说:“说起来秀秀父母都会过日子,加上这春天的雨水好,共产党的政策好,日子过得不错。你的儿子小鱼儿已经两岁多了。”
把王刚兴奋得闭不拢嘴.惊喜地问:“哎呀!这么大了,我还没有见上面呢!我的天呀,我有儿子啦!”丁八斜着眼看了一眼得意忘形的王刚,捣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小声说:“妈的!反了他了,谁给怀上的,拉出去枪毙。”没人理他。崔启让王营长坐在他的身边说:“孩子,你的丈母娘是我的亲姐姐,我是秀秀的娘家舅舅,内情我都知道,说实话这年头兵荒马乱,我也不想出来倒卖药材,经那么大的风险,拿命玩呢。秀秀再三让我出来一趟,说兴许就碰上王刚。娘亲舅大,我只好出来一趟。好在路熟,好多人都认识我,巧得很,今天真见着了,回去秀秀一听不知怎么高兴呢。”王刚给舅舅装了一袋烟点上火,丁八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来说:“王营长,让你舅舅抽这个,这药贩子,变着法儿从一个特务上升到营长的舅舅。王营长,不要往心里去,不管谁的种把你叫爹就是你的儿子。刘团长才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还是人家的儿子呢。”说完丁八伸出了细长的红舌头,挤了挤那绿豆般的小眼睛,自鸣得意地笑了。王营长和崔启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丁八反觉惴惴不安起来,说声:“我去挑水!”溜了。
王刚双手紧握崔启的手心里咚咚乱跳,好像从舅舅的双手里感应到秀秀的心灵,落下了心酸的眼泪说:“回去告诉秀秀,我永远爱她,信收到就好,可惜部队没有一个准地方,她也没有办法回信。”崔启“噢”了一声说:“有信!有信!好几封哪,都在这儿!”说着,他用力扯开衣服的下角,一口气拿出三封信来。王营长接过信来激动地用鼻子闻了闻,好像嗅出了秀秀的味道,双手合一拜了拜,额头渗出了汗珠,说了声:“舅舅您坐。”走到一处向阳的坑道里细细地品味那千里之外秀秀的甜言蜜语。
王刚,你好!
接到你的三封来信,我都一字一字地看了好几遍,想从字里行间了解你的情况,不知道你的地址,没法给你回信。我非常想念你,盼望你早点回家来。我也时刻牵挂着你的身体,冬寒夏暑,枪林弹雨。晚上夜漫漫我难以入睡,瞧着異星,望着明月,想着你也在看着星星望着月亮吧。同在一个蓝天下,同在一个月光中,难得相见,泪水满胸怀。春天来了,百花盛开,咱们家的院墙上又爬满了喇叭花。秋天到了,盼你回来,院子的树上结满了果子,高粱红了,谷子黄了,盼你回来吃上咱们山东煎饼裏大葱。
家乡变了,家家过上了好日子,丰衣足食。我被选为村里妇女主任,工作还很忙呢,你听了一定很高兴吧,我嘱咐舅舅到东北去一趟,你的工作繁忙,多多保重身体……
当王刚把三封信都看完时,他巳经成了泪人,悄悄地把眼泪擦拭干净,把信收好,走到舅舅跟前。崔启说:“王刚,不要伤心,这不都好着哪,等打完仗早早地回去过日子,秀秀是个好孩子,我回去把你的情况给她一说她不就放心了。这里秀秀给你带来十块银洋,你收下。还有两双布鞋让我给丢了。你抓紧时间给秀秀写封信,我带回去。”话刚说完,张豆豆、王玲玲、周生贤、黄波听说家乡来人了都跑来了。原来崔启是玲玲的远房表舅,也是黄波的亲戚,也认识张豆豆的爸爸。大家打听了一些家乡的情况,唠得是热火朝天。
坎事班的战士专门为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土豆炖干豆角,还有一盘小鸡炖蘑菇。饭后,刘团长把崔启的中草药带来了,对崔启说:“你是立了一大功,给部队弄了些急缺药品。还稀里糊涂地带来一个俘虏,那个俘虏还提出跟你回去,那药钱他不要了。”大家一听都笑了。刘团长接着说:“我向上级汇报给你请功。这里战局紧张我不留你,明早就回,我给你找了一个当地有名的猎人叫山猴,他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地貌,他可以帮你背背药材,将你送出战区。”大家把信都写好交给了崔启,再三嘱托千万别丢了,交给家人。大家散了。
夜半三点,敌人的大炮轰隆隆对联军阵地开始了炸,那炮声震耳欲聋,像爆炒豆一般。崔启从睡梦中惊醒,说声:“我的妈呀,不好!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药口袋背上,钻出坑道,向四平城内一阵好跑,在一闪一闪的爆炸声中,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崔启逃跑时,丁八拦都拦不住,气得丁八骂道:“这个老特务,老滑头!闻风丧胆,吓得丧魂落魄,跑得飞快,傻瓜!能跑过炮弹吗?不知东西带全了没有。”丁八等炮声一停,悄悄划根火柴一瞧,嘿!药材一点不剩,把张豆豆、王玲玲、黄波、周生贤、刘团长给爱人白云的家信一股脑全丢下了,只带走了王刚给秀秀的家信。丁八把信收起来自语道:“先别对他们说了,这个老东西坏透顶了,等有机会我给他们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