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永安里有八十九坊,大年三十将是彻夜不眠,灯会亮如白昼。宫中帝鸾塔会挂满三千八百九十一盏灯,为来年大梁的国运祈福。
但有高山巍峨就有阴沟污垢。监牢里是丝毫不会感受到年节欢快的气氛的,这里只能感受到越来越冷的气候和无尽的恐惧。
祝满风缩在祝青山脚边,他身上单薄的囚衣已经布满了血痕,头发凌乱邋遢,一绺一绺的纠结成团,他颤着手抓着祝青山的裤腿,声音抖成了筛糠:“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祝青山心疼这个儿子,也气的不行。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是捧在手里怕掉了,顶在头上怕飞了,但是实在是被儿子坑惨了,这会看他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可是牢中又实在阴森,知道自己儿子没过过苦日子,越想越心软,祝满风喊了一会他就叹了口气。
“再挨些日子。”
同济药铺后院
坐在珠帘后的温岚冷静不下来了,高宇的话音刚落,她就嚯的起身:“你说什么?”
高宇似乎没料到这个反应如此之大愣了一会道:“我说,姑娘不必担心。赵景玉并没有傻,那是为了蒙蔽赵景明的眼,老朽特意让他装的。”
还珠差点要跳起来。
居然不傻?不傻天天来玉楼装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什么企图?他想干什么?是早知道什么事在监视她和小姐吗?
温岚的感官可能更有些复杂,想起自己心里对于赵景玉那种复杂的怜惜感,还有对赵景玉的心疼,哄他开心给他抓的蜜饯。
此时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和讽刺。
高宇觉得气氛好像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就像某个不知名的小丑,突然跳出来搞僵了气氛一样。
良久没听见人说话,高宇不由得出声疑问:“姑娘可还有……”
温岚回过神来,再开口时语气显得有些僵硬:“你是说,你是要扶赵景玉上位,让我助你?”
“正是。”
“什么好处?”
“可许百里封地与你。”
温岚一怔,百里封地,这可不是小数目,六座城池,相当于一些小国的规模了。这种价码,是怕她有所犹疑不答应吗?
“到时候,坐上皇位的可不是你,卸磨杀驴的事我也见得多……”温岚冷声:“况且……你是想做什么?起兵造反吗?”
高宇笑了起来,闷闷的笑听起来有些渗人:“不可以吗?”
还珠心里一惊,手一抖,温岚抓住她的手,站起身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她气质柔弱不堪,一身白裙更是包的她纤细瘦弱,整个人像是站在外面就会被吹走的羽毛一般轻柔。走出来的步伐却沉稳有力,高宇一时间吃了一惊。
温岚笑着看他:“高先生。”
高宇莫名觉得她面相眼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眼熟在哪。
“这事可不小。”温岚继续道:“容我考虑好,过了元宵佳节,还请先生再来此地一聚。”
“姑娘有何疑虑都可去永康坊里燕子巷递信。”高宇站起身拱手:“老朽随时恭候。”
还珠过来为她披起了斗篷,两人跨出门,走向前院,徐老板转出来拱手道:“姑姑,车已备好。”
温岚摆了摆手不言语,刚走到前院就听门一声巨响,徐老板下意识一个滑步挡在温岚面前。
高宇眼睛一眯,看来这个女人真的是个主事的,不然这种大点接头的老板,是不会下意识就护着这个女人的。
巨响下烟雾四起,还珠跑上前挥开口鼻间的灰呛声问:“是谁?”
看店抓药的药童痛苦道:“还珠姐姐!救命啊!这个疯子要杀人了!”
还珠凝眸望去,才看见那被丢在地上神色痛苦的药童。下一秒还珠就觉得领子一紧,一个明明很是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却陌生的不得了,这人一身寒气,手上紧紧揪着她却还是在发抖。
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在发抖:“她呢……她……她怎么样?”
还珠想起高先生的话就气不打一出来:“你个傻子问什么!”
赵景玉吼劈了嗓子:“温岚呢!”
站在前院与后院连接长廊入口的温岚一时间有些愣怔,这人叫过她新娘子也叫过她蓝蓝,粘着她也粘着她养的猫,喜欢在玉楼里摘花爬树,喜欢吃她买的酸梅蜜饯和糖酥,笑起来时很傻却很开心的样子,还有做错事被骂一脸委屈的等待安慰的样子。
明知道那些让她倾心相待的日子里另一个人都在演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这句大吼的问话里她感觉到了那个真实的赵景玉。
高宇此刻有些心情复杂。
该怎么形容呢?
自己手里的大头筹码,好像跟他中意的这个合作伙伴,有些牵扯。
温岚走到还珠身后,握住赵景玉的手道:“我没事,你放开她。”
紧接着她就觉得手上一痛,她被赵景玉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赵景玉在发抖,温岚清楚的感觉到,他在抖,连呼吸都在抖。
温岚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身后脚步声渐近,她感觉到赵景玉的身体一瞬间绷紧僵硬。
高宇笑着说:“王爷,别来无恙啊?我离去这些日子,王爷气色好像好了不少。”
赵景玉倏地松开了温岚,下意识的又去捉她的腕。他在府里听闻温岚出事的时候正在喝茶,吃着温岚买的糖酥蜜饯,话本子在手里拿着看的很是惬意。
行灯刚说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然后五感便如山海倾啸,峰峦倒塌,眼前似乎又看见赵景明给他关上那扇永远撞不开的殿门。
他几乎怀着绝望的心摸去了街上,青石板的那一大摊血迹还未清理完,他被鲜红刺痛了眼睛,不敢去细想这里有没有温岚的血,他也不敢露面去抓着官差问温岚在哪。他理智绝望的被挤在夹角里,头疼的几乎站不住地。
好在他听见旁边路人谈论,人没事,被救下来去了医馆。
他开始发疯在巷子里找,开了门的药铺他都去看,最后还是隐卫传来消息,温岚去了同济药铺。他呼吸都不敢停顿的飞跃而来,他想看到温岚,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温岚,看见一个能在他面前笑,能逗他玩,能给他梳头的温岚。
他太阳穴暴跳,呼吸发颤,连一贯平稳的手都开始抖。
直到他抱住了这个人。
什么装疯卖傻,什么苟延残喘,他都不要了。
只要她还在就好,她不离开就行。什么高家赵家王家李家的,都不重要了,他可以拼死带她出去,可以带着她在别的地方,或者去别的国土安静平稳的生活。
只要他还活着。
可是他想的光明美好义无反顾,在看见高宇的时候,都化作了飞灰,残骸变的微弱不堪。
他看见高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切热血上涌的不顾一切,最终化在了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里。
高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这人手段狠辣,做事雷厉风行,来这肯定是什么事,现在看起来谈事的对象是温岚,而谈的这件事一定与他赵景玉有关。那这么说来,温岚是在见到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是装疯卖傻。
温岚在知道他骗了她时,一点情绪也没外露。
温岚不会走。
她一定会答应高宇,一定会留在永安。
那她喜欢他吗?
赵景玉不合时宜的想,发现自己无法确定的时候,心头苦涩的有些站不住,他跑的太急太快,喜欢的太早太多,还没看清温岚对他是什么感觉,就开始了一厢情愿的一往情深。
温岚笑着抽出手腕,看着赵景玉跟一块石头杵着那不敢动,只好对高宇行了一礼道:“晚辈见过高先生了。我现居玉亲王府,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高宇惊讶,徐老板脚步一顿,柳瑟新折扇都被捏变了形。
赵景玉本来正在暗自愁苦,一会想温岚喜不喜欢他,一会想着温岚刚抽出去的手包的纱布,一会又想该怎么说他装傻骗她的事,最后在这句明媒正娶的王妃里,呆若木鸡。
坐在回府的车上时,赵景玉一直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还珠和温岚在那里窸窸窣窣的干什么他也不敢抬头看。
赵景玉在那里自责不已,半晌后还珠递了块糖酥在他面前:“吃吗?”
赵景玉小心翼翼接过,余光瞥向温岚。发现她正在看自己,下意识绷直了腰背,后脑撞向了车壁。
他痛的皱眉,温岚叹了口气:“过来吧。”
这话说的赵景玉不知道心里哪个坎被戳上,他挨到温岚边上时眼圈就有些红。
温岚叫停了车,让还珠坐到了外间。
再启程时,这间不大不小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岚看着他,心里无端就柔软的好似不是自己,她忍不住拿手揉了揉赵景玉的后脑轻声问:“疼吗?”
赵景玉摇头,心里的酸涩越来越涨,涨得他很想大哭一场。
“男儿有泪不轻弹。”温岚抹掉他眼角湿润:“既然不傻,以后不要随便哭了。”
赵景玉抓住她的手:“你怪我吗?”
温岚弯了眸:“怪你做什么。”
“我骗了你。”
“你也不过是为了活着。”
赵景玉看着她的眉目,无端的觉得温岚离他有些远。
那感觉让他心里有些惶恐,他忍不住倾身抱住她:“可是我喜欢你了。”
不再年少的我,被所有人辜负了的我,喜欢你了,这该怎么办。
你哪怕就是皱个眉,我都会心疼。
赵景玉想着想着忍不住咬了温岚的肩:“我不敢想,你要是不喜欢我会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