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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什么前夫?我是现役!

一群人冲上二楼,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史密斯行动》的房间门被暴力砸开,门板穿了一个大洞,惨兮兮地躺在地上,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那台电脑显示器也已经变成碎片散落满地。

台风过境也不过如此。

老周吓得瞠目结舌,问何之州:“你对我的密室做了什么?”

何之州不答话,只眉目狰狞地揪着他领口往密室里拖,走进第二个房间,他把老周往紧闭的木匣子暗格上一搡:“快打开!”

时间倒退到二十分钟前。

何之州正专注地听着耳机里的电波声,突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响,回转过身来,沈关关不见了,那个木匣子暗格样子的门也不知何时关上了。

他快步走过去拍门板:“关关,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音。

何之州又拍了两下,仍旧没有回音。

毫无疑问,沈关关就在这扇门后面。

她为什么不回答?难道这扇门后通向另一个房间,她已经到了第三个房间?

何之州耐心等了几分钟。

几分钟后,他再次尝试拍门板呼唤沈关关,却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他这才着急起来。

他拿起对讲机呼叫老周,对讲机却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扇门后却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何之州焦躁地把对讲机摔在地上,大步走回第一个房间拍门喊老周。

没有人回答他。

仿佛被扔到了一个平行世界。

沈关关呢,她在那扇门后到底怎么样了?如果进入了第三个房间,她没有道理不回来叫他,除非……她出事了。

久久没有得到老周的回应,何之州狠下心来,倒退一步,狠狠地踹门。

好在密室都是老周自己改建的,门也并不结实,何之州死命连踹好几脚,终于踹出个洞来。

小腿骤然一阵疼痛,一片碎木碴刺了进去。

血很快洇了出来。

顾不得这些,何之州一瘸一拐地走回桌子旁,抱起显示器。

他抱着显示器挪到门前,把这笨重的老式显示器高高举起,朝门砸了过去。

“哐啷”一声,门板和显示器同时倒地。

老周“啧啧”心疼着自己的密室,蹲下来找控制系统,一边操作一边埋怨何之州:“我的何大哥啊,我这儿就是个密室游戏,又不是科幻游戏,难道门后面还能藏个时空隧道把沈大小姐带走不成?”

这其实就是个玩家陷阱,要想出来很简单,只需要关进去的玩家尖叫声达到一定分贝,门就会自动开启。

“咔嗒”一声,门开了。

老周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半晌后,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一直挪到陆嘉许的身后,抱着头缩成一团。

门后面,沈关关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满是汗珠。

何之州蹲下来摸一摸她的手,她双手冰冷。

去医院的路上,何之州抱着沈关关坐在后排,沈关关一直在他怀里昏睡着,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神情惶惶,嘴里还时而发出两个模糊的听不清楚的音节。

何之州把她抱在怀里,双手握着她的小手,不住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

焦大也坐在后排,像个罪人一样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周开车,陆嘉许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偷瞄一眼何之州的脸,何之州眉头拧成“川”字,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不要惹我”的气息。

她小声埋怨老周:“都怪你,搞的什么破密室!”

老周小声叫屈:“这怎么能怪我呢,这个密室很多人玩过了都没出事啊,我哪知道沈大小姐这么脆弱。”

医院终于到了,陆嘉许、老周和焦大长舒一口气。

何之州抱着沈关关下车,焦大讨好地凑上前去:“兄弟,我帮你把人抱进去吧,你看你都瘸了……”

何之州抿一抿嘴,没理焦大。他绕过焦大,抱着沈关关走进了医院大门。

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陆嘉许、焦大和老周不由得感叹:“冤孽啊冤孽。”

沈关关在一阵消毒水味道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四周一片白茫茫。

头还有点晕,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只凉凉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你还是再躺一会儿比较好。”

一片洁白的衣角裹挟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飘过,来人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现在觉得怎么样?”

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如墨长发利落地扎成低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金丝边眼镜后,是一双熟悉的黑白分明而又冷冷清清的眼睛。

沈关关迟疑了片刻,问:“你是,傅师姐?”

傅朝暮,沈关关的大学校友,何之州的同班同学,校广播电台女播音员,临江政法的女神级人物……曾经一度是沈关关心中的假想敌。

“你怎么会做了医生?”

和沈关关何之州一样,傅朝暮读的是法律专业。

沈关关以为,傅朝暮会成为一个律师,如果不做律师,或许会做媒体相关的工作之类的。但沈关关从来没想过,傅朝暮会成为一名医生。

傅朝暮淡淡一笑,还是读书时那副孤芳自赏的女神模样:“后来我转了系,现在在医院实习。”

转系学医科?沈关关觉得匪夷所思,女神的世界还真是难以理解……

傅朝暮打断她的思绪:“倒是你,怎么搞的。这么多年后再见面,竟然是被何之州抱进医院。一个昏迷,一个血流不止,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轰轰烈烈。”

沈关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女神傅朝暮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惊讶的神情:“分手了?”

半晌,她轻轻笑道:“我曾经以为,哪怕到世界末日那天,你们都不会分手。还记得你大一那年……”

何之州比沈关关早一年考进大学,沈关关终于考进大学的那年,他已经是大二的学长。

那时候还在军训吧,有一天,沈关关受班长差遣,跑到校电台播音室送一份资料,无意间竟在播音台上发现了一首情诗。

那情诗抬头写,送给国际法一年级的小学妹某某某。

某某某不是沈关关。

但那字迹,沈关关实在太熟悉了,出自何之州无疑。

原来连句话都懒得多说的何之州也可以把情书写得这样肉麻。

沈关关气得大叫,直接从傅朝暮手下抢过麦对着全校广播何之州是她沈关关的,闲杂人等不要觊觎。

正赶上那天教育局领导来学校视察,响彻全校的何之州归属权宣言让校长当场青了脸。

思及往事,沈关关的喉头有些哽咽,她清清嗓子:“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傅朝暮轻轻叹息一声,扯开话题:“听何……听他讲述你昏迷的情况,你是有幽闭恐惧症吧,怎么会得这个病?”

沈关关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她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汽:“那一年我们结婚……宣誓前他跑了,我去追他。”

“下楼的时候电梯出了故障,在电梯里困了两个小时。没有信号,电话打不出去,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想着他肯定已经跑远了,想着应该追不回来了,心里很绝望……从那之后,就开始害怕一个人待在密闭的小空间里……”

走出病房,傅朝暮一眼就看到了何之州。

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正在哭。

男人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只是垂着头,静静地落泪。

他十指交叉着抵在下巴上,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浸透了包裹着手的纱布。

傅朝暮在他身边停住,冷冷地开口:“你手上有伤口,最好不要碰水。”

高跟鞋的声音渐远,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到何之州耳朵里:“下个星期临江政法百年校庆,我邀请了沈师妹一起。”

校庆那天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沈关关就被陆嘉许吵醒:“你真的不去吗?百年校庆啊,一个学校能走到一百年不容易啊!那可是你的母校,你真的不去吗?”

沈关关嫌她烦,一把抓过被子蒙住头。

陆嘉许扑到被子上隔着被子对着沈关关的耳朵喋喋不休:“去嘛去嘛,带我去见识下。”

陆嘉许的母校是一所只有三十年历史的二本院校,她很羡慕沈关关的母校有百年历史,于是她坐在床头碎碎念:“曾经的教会学校,百年的老梧桐树,林荫大道,巍峨的图书馆,各行各界的精英校友……想想就让人神往,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她满床撒泼打滚,沈关关却坚如磐石:“我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去干什么?去丢人吗?”

陆嘉许被她噎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反驳,突然沈关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陆嘉许探头一看,来电显示,傅师姐。她眼明手快抢过手机按下接听键:“喂?关关她去的去的,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发了,不见不散。”

陆嘉许得意地冲沈关关晃晃手机。

沈关关无奈,只好下床更衣。

临江政法是一所百年名校,前身是民国时期由外国传教士创办的教会学校,战争期间曾一度被日本人强行关闭,战争结束后被政府接手改制为公立大学,目前在国内政法学校里排第三。

世纪名校的百年华诞自然是热闹非凡,这次百年校庆在长宁老校区举办,一拐进学校所在的长街,就能见到道路两旁的路灯上飘扬着印有“百年临江,世纪光华”标语的横幅。

校门口停满了豪车,奔驰、宝马、卡宴、奥迪、法拉利……陆嘉许一个个看过去,惊叹:“不愧是大佬云集的百年名校!”

沈关关淡淡一笑,抬起头来,望着巍峨的校门。

她还记得第一次站在这个大门前的心情,那时她还只有十七岁,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前,有师兄师姐路过,看到她搭讪:“小姑娘,你是隔壁附中的吧?”

那时学校的林荫道一如今日,百年的法国梧桐茂密参天,向上延展着,枝条弯曲,交叉在一起,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落下来,洒一地斑驳的光影,随着夏末秋初的风跃动摇曳。

十九岁的何之州从林荫道的尽头走来,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的,好久才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行李箱,满脸的不耐烦:“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他拖着行李箱转身朝学校里走,她忙跟上去,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他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却那么好看。

她想去牵他的手,可是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倔强地插在牛仔裤裤兜里。

她也不气馁,干脆穿过他的臂弯挽住他的手臂,像个挂件一样吊在他身上。

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便安静地任由她吊着了。

从回忆回到现实,沈关关深吸一口气,随着拥挤的人流踏进学校的大门。

陆嘉许嘴上说要沈关关带她逛逛这所百年名校,一进大门却不见了踪影。沈关关无奈,只好自己闲逛。

手机响了,是傅师姐的电话。

傅师姐说她在后花园一家名叫“凯司令”的甜品店里,让沈关关过去找她。不等沈关关说话,她就挂了电话。

这位傅师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说一不二啊。

沈关关苦笑,穿过长长的义卖区,朝“凯司令”走去。

临江政法的后花园是一片植物繁茂的幽静地,在女生宿舍区的背面,环境清幽,只有几幢外籍教授的小楼。有假山有小湖有凉亭,凉亭前搭着紫藤花架,湖里还养了几只水禽,情调十足,向来是最受学生们欢迎的校内约会圣地,一路上,沈关关遇到了好几对约会的小情侣。

“凯司令”就开在假山后,绕过假山,看到“凯司令”的招牌,沈关关一时间有些恍惚。

多年前,这家“凯司令”刚刚在临江政法大学开张的时候,有一天散步路过,何之州突发奇想,问沈关关:“你知不知道‘凯司令’的来历?”

“凯司令”在上海是个老西点牌子了,沈关关从小吃到大,倒从没想过它的来历,思考片刻,她回答说:“名字那么奇怪,八成是音译吧,可能英文原名是Katherine,兴许它的创始人就是个叫凯瑟琳的外国女人呢?要不然,它的创始人是个男人,有一个情人叫凯瑟琳。”

何之州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你们小女生就知道情情爱爱。告诉你吧,凯司令创始于一九二八年,创始人是两个中国人,名字是为了纪念北伐战争胜利归来的将士们。凯司令,就是凯旋的司令。”

沈关关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能不知道吗,昨天刚上网查的。”

“……”

这里怎么到处都是有关何之州的回忆啊。

沈关关推开门走进去。一进去她就后悔了,转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攥住手腕:“来都来了,不吃个栗子蛋糕吗?”

沈关关和何之州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两客招牌栗子蛋糕立刻被送上。

老板打量沈关关一眼,惊喜地说:“哟,这不是小何的女朋友吗,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在一起啊?真好。”

沈关关刚想出口反驳,何之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抬起脸对老板微微一笑。

老板放下东西走远,沈关关垂下眼睛。

何之州把一客栗子蛋糕推到她眼皮底下:“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他们家的栗子蛋糕。”

沈关关瞟了一眼蛋糕,没有说话。

曾经她是很喜欢吃栗子蛋糕,作为一个上海小囡,“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和“凯司令”的栗子蛋糕都是她从小就喜欢的。

但是在很久前她就不喜欢栗子蛋糕了。

不喜欢的原因也和何之州有关。

大二那年,“凯司令”在临江政法开张,何之州便在“凯司令”打零工赚生活费,每天下午上完课后他就来“凯司令”做服务生,一直到打烊才下班。

为了能和他一起待着,沈关关每天晚上都跑到“凯司令”来打卡。室友们跑夜市逛街的大学一年级的晚上,沈关关全部贡献给了“凯司令”。

但总不好意思干坐着,总要点一些东西来吃。

她吃了整整一个学期“凯司令”的点心,从栗子蛋糕到掼奶油到巧克力哈斗,每一样都吃到吐。

最悲催的是,一个学期下来,她发现自己的体重涨了十斤。

这可吓坏了妙龄少女沈关关,她惨兮兮地求何之州:“拜托拜托,下学期换个地方打工好不好?”

何之州欣然答应。

新学期开学,他果然换了工作。新工作在校门口的韩式烤肉店。

何之州看出她不想吃蛋糕,站起身来:“出去走走吧。”

他朝沈关关伸出了手。

两个人走出“凯司令”,走出后花园,沿着小路朝教学区走去。

突然,沈关关脸色一变,往何之州身后缩去,她躲在何之州身后,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推搡着他躲进一旁的图书馆。

何之州莫名其妙:“怎么了?”

沈关关尴尬一笑:“刚才张教授走过去,我不想跟他打招呼。”

张教授是当初教沈关关刑法课的老师,沈关关是个讨长辈喜欢的自来熟,和每个老师都关系热络,但和她关系最好的还是张教授。张教授总是夸她机灵,对她寄予厚望。

“很抱歉啊,辜负了他的期望,没有搞成学术,也没当成律师,而是变成了一个媒婆。”

她低下头看着脚,言语里带着自嘲和遗憾。

何之州的心蓦地一抽。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既然来了图书馆,两个人便打算进去看看,上了楼,却在借阅室门口被拦住。

借阅室的大爷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新大爷铁面无私,充分贯彻了图书馆的管理制度:“不行,没有学生证不许入内。”

两个人只好放弃入内的打算,退回到走廊里。

借阅室外有奶茶卖,何之州买了两杯奶茶,走到窗边,沈关关正坐在窗台上往外看。

学校图书馆走廊的窗做得很大,宽宽的窗台,可以容纳一个人躺下小憩。窗帷被风吹动,沈关关坐在窗帷后,双手撑住窗台,两条腿在半空里晃荡,她的小腿纤细线条流畅,穿一双白球鞋,露出圆圆小小的脚踝。

她的脚踝往上有一个小小的文身,是大一那年秋天文的,一朵小小的蒲公英。

文完后她跑去找何之州炫耀:“看我的文身,好不好看?”

何之州看一眼:“你这文身是什么?黄山迎客松?”

沈关关:“……”

看她吃瘪的表情,何之州嘴角微一上扬:“别臭美了,天要凉了,记得穿袜子。”

微风吹来,窗纱拂过沈关关的脸,沈关关嘴角带着笑,微微向后一躲。

何之州如鲠在喉。

他微笑着走上前去,递给沈关关一杯奶茶:“你喜欢的‘柠檬爱玉’。”

沈关关礼貌地道一声谢,挪一挪让出一点位置。

何之州双手撑着窗台,轻巧地跳上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窗台太高,连何之州的双脚也不能落地。

今天他穿得很休闲,白T恤、牛仔裤和板鞋,很是年轻。

两双腿在半空中一齐晃荡着,白球鞋,黑板鞋,女孩子光洁的小腿,男孩子深蓝色的牛仔裤。

看上去,仿佛是一对甜蜜蜜的十六七岁的小恋人。

有学弟学妹抱着书走进图书馆,何之州突然开口:“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经常泡图书馆,有一次……”

有一次,是考试周吧,所有的自习室都被占满,连图书馆都座无虚席。他们来得晚了,只好坐地板。

他们并肩在靠窗的地板上坐下,各看各的专业书,作为师兄,何之州偶尔会回答一下师妹沈关关的问题,直到他发现她是在故意骚扰自己,警告过她后,她终于乖乖地开始自己复习。

何之州甚感欣慰。

直到肩膀一重,他扭过头一看,嘿,沈关关睡着了,小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有一丝口水。

何之州嫌弃地皱一皱鼻子,掏出一张面巾纸小心翼翼地擦一擦她的嘴角,然后把面巾纸团成一团塞到她的卫衣帽子里,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沈关关这一睡就是三个小时。

她醒来的时候,图书馆里已经空空荡荡,马上就要关门了。

何之州的肩膀上湿了一大块。

沈关关擦擦嘴角,窘迫不已。

“走吧。”何之州合上书站起身来,书包往肩上一甩,直接朝门口走去。

沈关关赶紧跟上。

她跟在何之州身后下楼,发觉何之州走路姿势有异,有点高低肩,腿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沈关关想起了古龙写傅红雪: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想必是因为在地上坐太久了,而且一边肩膀上还搁着她的脑袋。

她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何之州转过头看着她,灯光下一双眸子黑亮。

“沈关关。”

“嗯?”

“你睡觉流口水。”

“怎么?”

“睡觉流口水,说明你肾虚,该补肾了。”

“……”

一对小情侣从图书馆走出来,双手抱着书,腿也不肯闲着,你绊我一下我踢你一脚玩得不亦乐乎。打闹间,一个不小心,女孩子怀里抱的书掉了一地。男孩子乐不可支地看着她捡书,嘲笑她:“哈哈哈,《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你还真是童心未泯!”

看着他们走远,何之州轻轻一笑:“我记得那时候,我总是在看专业书,你却总是在看八卦,明星八卦,野史八卦……”

沈关关嘴角微翘:“是啊,我还记得,我在图书馆看到过一个历史小故事。何之州,你还记得拜占庭帝国吗?”

被“何之州”三个字一惊,何之州愣了半晌才回答:“还好,记得是罗马帝国分裂后的东罗马帝国。”

沈关关微笑:“难为你还记得。”

何之州在学习上天赋极佳,只有历史是他的大难题,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学不好历史。

高二不顾师长反对进入文科班后,历史一直是他的短板,全靠数学和地理来挽救,也因此更遭年级主任埋怨,数学和地理,本来就是偏理科的学科,进了文科班还要靠数学地理吊命,何苦进文科班!

沈关关继续说下去:“那个故事是这样的,一六四八年,南明政权遭遇危机,情急之下向拜占庭帝国写书信求助,直到十年后,拜占庭帝国的回信才终于到达中国,但那时南明政权已经濒临瓦解。”

她转头望向何之州,深深地凝望着:“何之州,我们不要再虚与委蛇了吧。”

她跳下窗台,轻巧落地,仰望着坐在高处的何之州:“你我心知肚明,我还爱着你。”

“这些年,我骗别人也骗自己,还曾经打算骗你。”

“每天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想着如果你还有回来的一天,再相见的时候,可以用我无懈可击的穿着和妆容告诉你,我的生活没有因为你变糟,我已经不爱你了。”

“但真正见面后,我才想明白,这样的伪装完全没有必要。你这么聪明,我说瞎话也会被你戳破。我的伪装,在你眼里也不过是滑稽的小把戏罢了。”

“所以我接下来的话,都是真的。”

“何之州,我还爱你,但是,我不喜欢你了。”

“以前听到人家说这句话,我觉得很矫情,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现在我明白了,爱和喜欢,真的是不一样的。喜欢会让人快乐,但爱却未必。”

“过去我那么喜欢你,喜欢你让我觉得快乐。喜欢着你,心里好像装着一整个迪士尼乐园,彩色气球、玉米热狗、泡泡机,旋转木马伴着音乐不停地转,灯光璀璨烟火灿烂……曾经你让我那么快乐,尽管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可我还是那么快乐,这种感觉就叫喜欢。”

“而现在,你只会让我难过。所以,无论你到底是为着什么目的出现在我面前,都停止吧。像拜占庭帝国的回信那样无用的东西,不要再在我们之间出现吧。”

“我那么不争气地依然爱着你,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东西,但我可以尽力避免第二次伤害,对我的,或者,对爱我的人的。”

“你走后,我离家出走,在外面流浪了一整年。一年后我妈找到我,她问我说:‘我当你如珠似宝,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来报答我的?’她看上去比我走之前老了整整十岁,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哪怕演戏,我也要装得快快乐乐。”

“我快乐,她才会快乐,因为她真的爱我。”

“我再也不要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让真正爱我的人那么难过。”

“如果让爱我的人为我难过,那么,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到此为止吧。何之州,从今天起,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生活。”

她抬头仰望着他,盯牢他的眼睛,目光毫不闪躲。

“我最好的年纪是十二岁,那时我喜欢很多东西,但还没有爱上一个人。”

多好啊,喜欢很多东西,因此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还没有爱一个人,所以没有因爱生忧因爱生惧。

直到十三岁那年遇上他。

沈关关微微鞠一躬,转身离开。

风吹动着窗纱拂过何之州的脸,像一记鞭子,恶狠狠地抽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一下楼,沈关关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图书馆。

直到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回过头,傅朝暮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初秋天气,傅朝暮穿一件白衬衫,配驼色阔腿裤和同色薄风衣,踩一双尖头高跟鞋,卷发散在肩上,双手插在风衣外兜里,看上去像精英,似女神。

她静静看着沈关关,像在研究一道奥数题。

沈关关勉强一笑:“傅师姐。”

傅朝暮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刚才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还真是坦荡!

沈关关无语:“傅师姐,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傅朝暮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们谈话的地方是公共场所,我恰好经过,觉得怪有意思的,就停下来没走,不算偷听。”

沈关关:“……”

傅朝暮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微笑:“你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以为你还像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说的那样,只要他喊你的名字,哪怕你在坟墓里,也会爬出来跟他走。”

沈关关一哽,轻声问:“我在你心里原来那么贱。”

傅朝暮脸上的微笑渐渐淡去,她的眼睛里弥漫起了一层迷雾,像是沉入对往事的回忆和困惑之中:“贱?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过了许久,她眼睛里的迷雾才渐渐散去,冲着沈关关一笑:“现在的你和过去很不一样,过去你就像何之州的附庸,比起那时候的你,现在这样理智的会说不的你像一颗珍珠。”

沈关关哂笑:“珍珠?傅师姐,你知道珍珠是怎么形成的吗?一粒沙钻进蚌壳里,磨着它的血肉,等所有血肉都磨尽了,就变成了珍珠。”

傅朝暮点点头:“我知道……但比起现在的你,我更喜欢那时候像鱼眼睛一样的你。”

沈关关惊讶:“你……喜欢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那时候,我以为你很瞧不起我。”

是啊,傅朝暮和沈关关,一个是高岭之花令全校男生仰望而不得,一个是死皮赖脸追在男神何之州身后百般纠缠。沈关关一直认为,以傅朝暮的性格,必然瞧不起她,然而傅朝暮竟然说喜欢那时候的自己!

两个人在林荫道旁的长椅上坐下,傅朝暮望着三三两两结对走过的学弟学妹们,说:“是啊,一开始我很瞧不起你,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没自尊。但后来我喜欢上一个人……”

沈关关紧张起来:“何之州?”

傅朝暮“扑哧”一笑:“你看你这个人,嘴上跟人家说你们已经完了,却连对方的往事都那么紧张兮兮。”

她正色道:“不是何之州,是另外一个人,他和你很像,死皮赖脸,听不懂人话,认定目标就横下一条心来,怎么赶都赶不走……”

沈关关脸上挂不住:“喂喂喂,我有那么差劲?”

傅朝暮笃定地点点头。

沈关关翻一个白眼:“后来呢?”

傅朝暮垂下眼睛,声音落寞:“我把他弄丢了,弄丢后我才发现,原来他对我那么重要。”

沈关关脱口而出:“那你就去把他找回来呀。”

傅朝暮颔首:“我在找,希望可以找得到……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但是,关关,对爱的勇气是你给我的,就是那次广播事件,你还记得吗,后来你和何之州被罚打扫楼道。”

“你们打扫楼道的时候,我看到你们了。”

沈关关无语,这位傅师姐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啊。

那次被罚沈关关当然记得。

是周二下午,全校公休的日子,她和何之州被罚打扫笃行楼的楼梯。何之州黑着一张脸在前面挥舞着拖把,沈关关拎着小水桶在后面小跑跟着,碎碎念着“对不起,对不起”,等何之州终于肯搭理她了,她赶紧补充一句:“我在广播里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那时候,我刚弄丢他,一个人躲在笃行楼的卫生间里抽烟。”

沈关关的脑海中忍不住脑补出一个桃金娘的形象——傅朝暮。

“一边抽烟一边想他,埋怨他,为什么不守信用掉头就走了。听到你的话,我想,这小女孩真有意思,真可爱。我想,既然他不愿意继续做这个角色了,那就换我来好了。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这些年,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你。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变了。”

沈关关惆怅地望着飘落的梧桐叶:“是啊,我变了,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但是傅师姐,谁也没有义务活成一座丰碑让人瞻仰。”

傅朝暮站起身来:“对啊,你说的没错。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天,我能挽着他的手来见你,而那时,你也和何之州在一起。”

她袅袅婷婷地走远,沈关关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蒙。

突然间得知自己一直仰望的高岭之花竟然暗暗看好自己死皮赖脸的恋情,这感觉,还真是令人晕眩。

一声尖锐的电波长鸣突然响起,随后,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学校上空响起:“又到了今天的校园点歌时间,今天要送给大家的是一首校园民谣,歌手谢春花的《借我》。”

沈关关又坐回长椅上。

她独自一个人,在秋天落叶的林荫道上听这首歌。

“借我十年,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她大二那年,何之州大三,他不声不响地申请了友谊学校的国际交流生,要去德国留学。

沈关关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她也没有这个立场,事实上,在何之州答应她的求婚前,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确立过恋人关系。

她平静地看着他去了德国。

只是从那之后她更加努力听课,独自一个人跑图书馆,再也不看历史八卦,而是捧起了大部头的专业书。一年后,当有资格申请交流生时,她第一个报名,成功地拿到名额,漂洋过海来到德国。

申请交流生的事情她也没有提前告诉何之州。她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拿到名额后,便托人在何之州住的公寓租了一间房。

一直到她作为邻居托着一盘饼干去敲何之州的门,何之州才知道,她来了。

“借我孤绝如初见。”

初见是在什么时候呢,好久啦,久到好像一辈子都已经走完了,但她还是那么清楚地记得和他的初见。

那年她十三岁,何之州也不过十五岁。

他已经长得挺高,因为长期缺乏营养,他瘦得很,穿着绿色的衣服靠门站着,像一节挺拔的竹子。

他很有警惕性,手紧紧握着门把手,一双冷而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沈关关:“你是谁?”

沈关关的爸爸及时赶到,他脸上带着笑,举起手里的东西:“小州,我来看你爸爸,这是我女儿,关关。”

何之州的手像是突然被烫了一下,他低下头推开门:“我爸睡着了,进来吧。”

那是沈关关第一次看到醉醺醺的何伯伯,何伯伯是她爸爸的初中同学,总是去她家和她父母打牌,穿得干干净净的,从没有像这样,衣服如同被揉搓了好多遍的烂菜叶子,浑身散发着酒气瘫在床上,好像死了一样。

爸爸把礼物放在掉了漆的桌子上,他们家的灯很暗,只够照明,今天是除夕夜,外面在放烟火,可是何家冷清得像个活死人墓,只有何伯伯的鼾声。爸爸去厨房里看了看,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做父亲的只知道自己灌饱了黄汤呼呼大睡,想在睡梦里躲过又一个节日,全不考虑孩子恐怕要饿肚子。

爸爸带来的东西里有衣服和吃的,足够何家父子过完这个年。

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吃年夜饭,沈家父女放下东西向何之州告别,何之州送他们到门口,沈关关走出去又突然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往何之州的手里塞,何之州浑身僵硬地抗拒,但没能拗过沈关关,沈关关还是硬把东西塞进了他手心里。

然后她对何之州笑了笑,跳下台阶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塞给何之州的是一颗巧克力,那是小姨从比利时带给她的,当地的手工巧克力,国内没得卖,沈关关很喜欢,舍不得一次吃完,一天只吃一颗,这是她最后一颗。

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就想把你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不要也不行。

从一开始,沈关关就被何之州拒绝,但那时她不怕。

因为那时她还很年轻,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一对小情侣打打闹闹地路过,女孩子穿棒球衫和格子短裙奔跑,如瀑长发在鬓边结成两股细辫,一荡一荡地,那么活泼可爱。

曾经她也有过这样的岁月,她怀念这样的岁月,爱一个人,飞扬洒脱无惧一切,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只要喜欢着一个人,心里就很快活。

不像现在,还没行动就已经害怕受伤害。

但每个人都像一张纸,揉搓过后总有痕迹,展开后再不能平整如初。

正愣神着,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沈关关,是你吗?”

抬起头,眼前是一对中年夫妻,挽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她。

沈关关忙站起身来:“李教授李师母,真巧遇到你们,散步啊?”

是历史系的李教授夫妇,李教授是教中国古代史的,沈关关特别喜欢去旁听他的课,不只是因为对历史感兴趣,还因为喜欢他和他夫人的故事。

临江政法谁不知道李教授夫妇的故事呢?他们两个原本是高中同学,李教授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师母祖上却是上海资本家,在漫长的高中生涯里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交集。是在毕业很多年后,同学会上,离异的师母和仍旧单身的李教授重逢,这时她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等了她很多年。

在沈关关听李教授课的那两年里,师母也一直在课堂上,就坐在最后一排笑眯眯地听李教授讲课,还做笔记。她是小说家,在写历史小说,来丈夫的课上取经,也做他的学生。

沈关关真喜欢他们,真羡慕他们。李教授夫妇,曾经是沈关关想要成为的样子,和何之州一起,成为他们的样子。

目送李教授夫妇走远后,沈关关转身朝校门走去。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想起何之州。

走出校门,在夕阳的余晖里,沈关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学校对面不知道何时建起了一个大型商场,肚子发出咕噜声抗议,沈关关揉一揉肚子,走进商场。

她在二楼找了一家港式茶餐厅,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等上菜。

往窗外望去,这家茶餐厅正处在中庭位置,中庭开了一家露天VR体验馆,门庭很冷清,老板无聊地玩着手机。

突然间,一对少男少女拉着手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停在项目表前低着头叽叽咕咕了好久,男生喊老板:“老板,我们要玩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全是一些观光性项目,极光啦,北欧小镇啦,新西兰风光啦……

老板推荐:“我们这儿惊悚和冒险类项目也很好玩,不试试吗?”

男孩子腼腆地笑:“不用了,我们就想看风景,我答应她要带她环游世界,可是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们先在游戏里环游世界!”

沈关关笑了。

看他们的样子恐怕只有十五六岁吧,大概是附中的学生,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是最可爱的,爱炫耀不害臊,喜欢把自己的梦想宣告给全世界知道。

沈关关一边吃饭,一边看这两个小朋友在VR世界里环游了半个小时世界。

走出商场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她独自朝地铁站走去,心不在焉地想着刚才那对小情侣,浑然没有注意到危险逼近。

突然间,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一股大力拖拽着她往前倾。

飞车党!

沈关关不敢硬抗,松开手,包立刻被拽走,摩托车呼啸着离去。

沈关关被拽得跪倒在地上,往前滑行了一段。今天天不算冷,为了装嫩,她穿的是牛仔背带短裙,一双腿露在外面,膝盖被水泥地面蹭得血肉模糊,还夹杂着沙砾。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膝盖却钻心地疼。

手机在包里也被一起抢走了,想给陆嘉许打电话都没有办法。

她静静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膝盖没那么痛了,又试图站起来,只听身后传来一句:“你怎么样?你还好吧?”

她回过头,一个大男生正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那男生跑过来,格子衫牛仔裤,脖子上挂着相机。

他在沈关关面前蹲下来:“你受伤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沈关关对他笑一笑:“没关系,不是很严重,只是我手机被抢走了,方便的话,你能帮我打个车吗?”

男生爽快地说好,大步走到路边伸手拦车,不一会儿就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跑回来,利落地抱起沈关关:“走吧。”

沈关关被他公主抱抱着,不自在地动了动。

他把沈关关放到车后排座位上,沈关关说了声“谢谢”,对司机报地址:“虹桥绿地公馆,谢谢。”

她转头想对男生说再见,没想到那男生竟然也坐了进来,“砰”地关上了车门。

看着沈关关异样的眼神,他解释:“我不放心你,听说中国女孩子打车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前段时间报纸上不还有新闻嘛!”

司机不自在地咳一声,沈关关忍住笑:“你是国外来的?”

男生点点头:“我在国外长大,刚刚回国。”

闲聊间,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男生很自然地顺手就去抱沈关关,沈关关一缩腿:“不用了吧,我朋友应该在家,你帮我叫她来吧。”

男生没听她的:“都到这儿了,送佛送到西嘛。”

沈关关只好听他的。

男生抱她下了车,走进小区。标准公主抱的姿势,沈关关有些窘。

与此同时,37栋阳台上,陆嘉许穿着睡衣正在刷牙。

看到沈关关被陌生男人公主抱抱着走进来,陆嘉许一口漱口水喷出来,风风火火地跑回房间里打电话:“喂,焦大,何之州回来没?快打电话喊他回来,告诉他有敌情,他情敌出现了!”

男生去卫生间了,沈关关和陆嘉许坐在客厅沙发上面面相觑。

陆嘉许抱臂而坐,虎视眈眈拉长着一张脸:“关关,你不是吧,那边刚跟前夫分手,这边半天没过就找到个接盘侠?”

沈关关敏锐地捕捉到信息:“你怎么知道我跟何之州分手?”

陆嘉许这才发觉失言,愣了片刻后,强词夺理:“看你这张脸阴沉得像被欠了百八十万,除了和前夫摊牌散伙,还能是什么事?”

沈关关却不放过她:“是你一定要我带你去校庆,为什么一进门你就不见了,你去哪儿了?”

陆嘉许被追问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溃败。

幸好,这时男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陆嘉许长舒一口气。

男生看一眼沈关关的膝盖,伤口已经处理过包扎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陆嘉许忙起身送客,妄图脱离沈关关的盘问大阵:“我送你啊,多谢你送我们关关回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尽管开口……”

听到她这句话,男生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陆嘉许脚下一个刹不住,差点撞进对方怀里。

男孩子目光灼灼,神情略带羞涩:“我还真有事想请你们帮忙……我刚回国,还没找到工作,也没什么钱,你们是本地人,能帮我找一个便宜点的房子吗?”

陆嘉许傻眼了,这“ABC”还真不明白什么叫客套话啊。

沈关关撑着沙发站起来,跳到他们面前豪爽地说:“找什么,我家那么大呢,你住我家好了。”

“ABC”喜出望外,飞快地回答:“那多不好意思!我叫Leslie,请多多关照!”

陆嘉许内心疯狂吐槽,我可没看出来你有哪里不好意思!

她把沈关关拽到一边:“你疯啦,他什么人啊,你和他才认识几分钟,就把人往家里招?”

沈关关一脸无辜:“这有什么,当初你不也这么收留我的?”

陆嘉许无语,过了半晌才反驳:“那怎么能一样,他可是个男的!”

沈关关眨眨眼:“嘉许姐,你落伍了。”

她奸笑着伸出手在陆嘉许下巴上摸一把,轻佻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意思?”

陆嘉许恶寒:“反正这是女生宿舍,不能让一个男的住进来,我马上帮他另找地方!”

她趿拉着拖鞋走回Leslie旁边,抓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小朋友,走,姐姐带你去找个好窝。”

她拖着Leslie直奔24栋。

开门的是何之州。

何之州一手握着门把手,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嘉许和Leslie:“这位是?”

陆嘉许把Leslie往门里一推:“我给你们找了个新房客,海归小朋友Leslie,Leslie,去跟房东打个招呼。”

她顺势一把把何之州拽出来,“砰”地关上门,小声对何之州说:“这是个棘手货,刚刚英雄救美救了关关,还把人送回来,还是公主抱。他跟关关卖惨说自己刚回国没地方住,关关原本要留他在我们家住,得亏我机智,把他塞到你们这儿来。”

她拍拍何之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这小子是个心机boy,你可要把他看牢了。”

何之州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嘉许姐。”

墙上的钟表已经走到深夜十二点,沈关关却还毫无睡意,靠在床头睁着眼睛发呆。

“咚咚咚”,有人敲门。

门被轻轻推开,陆嘉许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猫着腰溜进来跳上床:“我就猜你没睡。”

沈关关挪一挪让出半张床给她:“你怎么也没睡?”

陆嘉许往被子里一缩只露出个头来:“你过去就这样啊,经常失眠,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睡眠不好,没想到你是为了个男人。”

在嘉兴,陆嘉许家很小,只有一张床,两个人睡一张床,沈关关经常整宿整宿地失眠,沈关关怕吵到陆嘉许,就侧身背对着她,一整夜保持一个姿势。

没想到她还是察觉到了。

沈关关轻声说:“嘉许,谢谢你。”

陆嘉许闷笑:“我才该谢谢你。”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关关,我们算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吧?”

沈关关点头:“当然。”

陆嘉许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真的不喜欢何之州了吗?”

她用的是“喜欢”而不是“爱”。

白天在图书馆,沈关关向何之州摊牌的时候,她其实也在,躲在隐蔽处偷听了全场。

沈关关沉默了很久,久到陆嘉许都以为她睡着了。

她终于开口:“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他了,我是,不敢再喜欢他了。”

陆嘉许原本已经睡意昏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窗没有关严,夜风溜进来,吹动着白纱窗帘,沈关关下床去关严窗户,再钻回被窝时,双脚已经有些凉。

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冬天踩上了秋天的脚后跟。

沈关关也缩进被子里,轻声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一直没跟你讲过我和他的故事,今天反正睡不着,你就当睡前故事听吧……你知道吗,过去我的网名,叫银叶先生。”

陆嘉许惊讶:“为什么?”

银叶先生韩千叶,金庸《倚天屠龙记》里未曾正面出场过的配角,在众星闪耀的金庸武侠世界里不算什么大人物,就算沈关关是金庸迷,陆嘉许也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用银叶先生做网名。

沈关关淡淡一笑:“我网名叫银叶先生是十三岁时候的事情,因为那一年我认识了何之州,知道他差一点就被取名叫何金花。”

何之州的父母和沈关关的父母是旧识,七十年代,大家都还是少年,一起上山下乡到安徽某个小地方,在那里,何之州的父亲和沈关关的父亲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情。哪怕回到上海之后,沈关关的父亲成了成功人士,而何之州的父亲仍然庸庸碌碌,他们的友情也仍旧坚固。

何之州早沈关关两年出生,他比预产期早了一星期出生。他出生那天,何伯伯正在沈家陪沈关关父母玩纸牌,沈爸爸平时喜欢研究五行八卦,孩子出生的消息传来,他掐指一算,半开玩笑地对何伯伯说:“这孩子五行缺木缺金啊,得取个互补的名字。”

他们那天玩的纸牌花样是炸金花,何伯伯叼着烟想了一想,说:“要不然就叫金花吧,一下子金和木都补齐了。”

可怜的何之州,差点就叫何金花了。

认识何之州后,听父亲说起这桩趣闻,于是她私底下开始喊何之州金花婆婆,何之州每每气得瞪眼飞眉,她看着开心极了,总是拿这个威胁何之州。

“婆婆,帮我写作业,否则我就告诉你的同学你叫何金花。”

“婆婆,我们约会吧,否则我就告诉你的哥们你叫何金花。”

“婆婆……”

她还给自己娶了个网名叫银叶先生,把何之州的QQ备注和手机联系人备注改成了金花婆婆。金花银叶,多么登对的一对,可是她忘了,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直到那一天,他从婚礼上逃走,她也是这样威胁他:“何之州,你不能悔婚,否则我就告诉所有客人你叫何金花。”

她的声音那么软弱。

何之州只是仓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泪光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看见他转过头去,义无反顾地跑进了电梯,电梯门迅速地合上。

他就此消失在她的世界,没有抱歉,甚至没有原因。

从此她的金花婆婆漂流在异国,而她从银叶变成枯叶。

“我不敢喜欢他了,嘉许,你记不记得初中生物课上讲草履虫,那么低等的单细胞生物,也懂得趋利避害呢。鱼缸里的鱼,记忆只有七秒,撞过一次壁后也不会再去撞了。我是人,生物课上说,人是万物之灵,在生物链的最顶端,无论怎样,也该比草履虫和鱼聪明吧。”

24栋。

已经是凌晨三点,何之州却还没有睡,他坐在阳台摇椅上,出神地望着对面。

对面就是沈关关的37栋。

37栋三楼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沈关关的卧室,对于37栋的布局他了如指掌,沈关关第一次走进37栋就是他陪着一起去的,闭上眼睛,这栋楼内部的每一尺每一寸在他脑海中毫发毕现。

可是现在,他连一个走进那扇大门的合理借口都没有。

突然间,手机屏幕一亮,在茶几上振动起来。

他拿起手机,是一条短信:好消息,关关果然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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