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还请将军三思而行,从古至今,女子承袭家业便不合俗世伦常,更是不提将未及笄的家女入族谱,怕是老祖宗知晓要怪罪将军。”
说话的正是定南王府的妾室陈柳因。
王府除了正妻外,还有四房妾室。出落了四个女儿却未有一位公子。正房主母夫人九公主苏晴藴生下嫡长女沈昭(若卿)后久病不愈,期间也怀过身子,当今圣上带着太医署的方太医给自家妹妹诊脉,诊出了是位公子,却因难产,小公子未能留住。三房姨娘江氏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沈若和沈颂后便因失血过多殁了,因着后来陈柳因也有了身孕,主母夫人身子不好,便将这对双胞姐妹交给了四房盛书虞养着。盛姨娘本就是书香世家的女子,虽是庶出,却也将这书香之气侵染的不差分毫,将一对双胞胎养的甚好。陈柳因那一胎,出落的也是个姑娘,名字唤作沈贤,是定南王府的幺女。
陈柳因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府上没有公子便罢了,却也还有她这个掌家的夫人,更何况这沈昭从前被她陈柳茵偷偷赶出去一段时间,谁知道还是不是个干净的,偌大的家业,怎可便宜了一个不干不净的死丫头。老夫人进庄子前将大半的府务交与了她,沈昭这丫头现今没了苏晴藴的扶持是折腾不起什么大浪,可怕是日后将军有心思扶持,想着,陈柳因心中又起了心思。
“将军,且先不论从前有无先例,昭儿是个姑娘家,处事不似男儿能行得方便,若是往大了说,昭儿嫁人怕是不易了,将军且得为她想想。”陈柳因道。
沈正南听罢闭目不言,她只知寻着自己的利好,怎知这样的耳边风正是他最厌恶的。进了定南王府十几年,陈柳茵仍旧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罢了,容后再议。”沈正南起身出了西苑。
“听闻江陵府陈家要让府上嫡女进咱们王府做侍妾?”沈昭剪了几株葱兰上还未开的花骨朵,懒声道。
“回姑娘,是四姑娘阁中的下人传出来的。”说话的是上清阁的管事丫头望月。他们府上的沈贤姑娘虽然心思深沉,却与陈家甚是不对付。
“陈家倒是下得狠心,从前就着祖上有些交情硬是将本家的嫡姐儿塞进王府做侍妾,如今又要将自家的嫡侄女儿送过来与定南王府攀亲。那陈家说来还真是不知礼义廉耻,咱们盛京的官家可不能让这样的下三滥糟蹋!且现在的陈家家主不过是陈姨娘的爹给买的个官儿做,如今,胆子倒是越发大了。”望月愤愤道。
沈昭轻笑“你的嘴是越发刁钻,这些话也尽往外说,若是真的进来了,你我便还要尊称一声姨娘呢。”说罢,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是望月僭越了,可是姑娘,我看他陈家就是寻着心思想欺辱咱们。”府上本就一个陈姨娘跟自家姑娘过不去成天下绊子,若是再来一个,姑娘往后怕是过得更不安稳了。
“无妨,他陈家把嫡女嫁来府上做妾,爹爹却也不是个呆傻的。望月,你且忘了定南王府的主母夫人是谁?”虽说是上清阁的管事丫头,却是难得心无城府。听罢,望月心底且松了口气,却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公主远在东林观,怎能顾及的到姑娘呢。
“望月,随我出去走走。再不出院子,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望月倒是提醒了他。
父亲手握兵权,而今王府上却未出落一位公子,陈家蠢蠢欲动,她不是不清楚。
“是,姑娘。”
沈昭才出了上清阁,正遇上了西苑回来的沈贤。
沈贤作揖便道“大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便想来姐姐院子里探病,只听姨娘说姐姐身子不适不便叨扰,妹妹这才晚了些,请姐姐责罚。”
“你既如此说了,我怎舍得罚你。”沈昭轻笑。
“近些日子入了夏,确是热气伤了身子,有劳妹妹挂心了。”沈贤确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从前父亲将她放养着,如今又留在了陈柳因处,难免养成了心思深沉的性子,况且她阿娘又岂是那教子有方之人。沈昭心头不禁轻叹,只愿这个妹妹是个良善的才好。
“听闻咱们府上要多一位侍妾,阿贤,可曾听说了。”沈昭似是无心的问道。
“妹妹…妹妹倒是不曾听说。”
“是么,我听说那姨娘也是陈家的嫡女,且跟你一般大,想来定南王府还在江陵时你们也是识得的,她名唤陈瑶儿。”
沈贤面色忽的发白,身子险些不稳。想来,沈昭定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便不会出门寻着她说这些话。
“原来,竟是陈家姐姐。”沈贤嘴角僵笑。
“果然是识得,”沈昭轻笑。
“从前是陈家姐姐,日后若是嫁过来,你可不能如此了,按辈分,可得唤陈家姑娘一声儿姨娘。陈家姑侄两位嫡女都进了定南王府做妾,咱们定南王府可真是好福气,是不是,阿贤。”沈昭轻声道,语气却是越来越冷。
“是……是。”沈贤脸色越发惨白。
“看妹妹脸色不好,许是生病了?还是赶紧回院子里休憩吧。对了,也提醒着陈姨娘,平日里府务操劳,姨娘辛苦,不该做的事且放放,省的劳了心神,如从前江姨娘那般身子不行了,倒苦了妹妹。”沈昭说罢,不等沈贤开口,便拂袖而过。
沈贤袖子里的拳头握的越发的紧,惨白的小脸上满是阴翳。
沈贤本欲回自己的院子,沈昭这一番话却让她忍不住又折回了西苑,朝着陈柳因大发了一通脾气“阿娘找得谁家姑娘不好,非要找陈裕家那些个货色,害我平白被沈昭那贱人欺辱。”
陈柳因瞧着沈贤略红的眼眶很是不忍,便道“贤儿莫气,你大舅舅既来求着我了,我也正想寻个听话些的,不至于往后惹麻烦。你瑶姐姐进府上也能帮阿娘不少。等她生下了小公子,咱们沈家在朝前的地位稳固,以后也能为你寻个盛京的好人家,贤儿且忍耐些。”
沈贤听罢,虽是对沈昭今日那番话仍是气愤,倒是安静了些。“什么大舅舅,瑶姐姐的,莫要将什么破烂都与定南王府攀亲!陈裕那一家子不知好歹的,阿娘往后还是少有如此热络的称呼,叫盛京的官家听去,还以为沈家与他们一个德行。”沈贤一番话惹得陈柳因颇是不悦,却也因着沈贤自小便不与她亲近,不敢发作。
“贤儿说的是,阿娘往后不与他们亲近便是了,说了这些个话了,贤儿可消气了?”说着,将糕点盘子放在了沈贤跟前。
“沈清岚那个贱人竟诅咒阿娘步江氏的后尘,如今还未入祖籍便如此嚣张,若是日后真如了愿,怕是王府里就没有我和阿娘的容身之地了!”沈贤冷哼道。
她却未瞧见,陈柳因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脸色煞白。
“贤儿,她……真是如此说?”陈柳因试探道。
“难道阿娘觉得是我编瞎话不成?”
如此一说,陈柳因更是坐不住了。难不成,这小贱人知道了?
沈昭自觉许久没去织荷堂里坐上一坐了,也不知廊间的荷花可都开了,便叫望月引着前去,才进了长廊,便瞧见了愁容满面的沈正南。
“父亲,可是遇到了难以排解之事。”沈昭作揖。
“昭儿,坐。”见到了沈昭,沈正南脸上才渐露笑颜。
沈正南叹息一声“如今定南王府的地位在陛下眼里已然是功高盖主,前几日上朝我与陛下请辞,他虽未应允,但定是将定南王府防之又防。如若要你承袭家业,盛京想高攀的官家必定是数不胜数,可这样为父便再不可能为你挑选合意的夫婿了。无论这十三州哪个在前朝有些地位的官家与定南王府结亲,陛下都必定不会就此放过。府内后院也仍是不得安宁,往后还要交于你去趟这趟浑水,爹当真是不忍。”说罢仍是眉头紧皱不得解。
“爹爹可信我?”说罢,沈昭浅笑着递给沈正南茶盏。
“爹信你……可这样,便是害苦了你。”
“爹爹既信我,我便能将这担子担起来。”
沈昭说罢起身拱手“爹爹自十三岁便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荣耀功勋无数,我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当朝定南大将军王的嫡女,断不会成为荏弱难持之辈。”沈正南听罢瞧着沈昭,却发觉自家那个还跟在他身后叫爹爹的小丫头,早已经不是当年了,眉间隐隐的英气让他觉得,沈昭的能力,不在他之下。
沈正南并不知道,沈昭在他征战蛮夷的五年里被陈柳茵暗害,却误打误撞成为了枕河居现在的主子。他也不知道,沈家会武功的人不止他一个。
“望月,”
“是,将军”
“吩咐下去,着下人准备府宴所需要的物品,日子就定在九月初二,昭儿的成人礼上。”
“是,将军。”望月打心底里为沈昭高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沈昭瞧着望月的样子,无奈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