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天尚早，上官玉转头吩咐随珠：“你叫人去查查今日在大街上猖狂的那个人，是来自哪里的少司府。”
“是小姐。”
这边暗查，那厢东城的一处别苑里此刻正闹的鸡飞狗跳，在大街上挨了打，受尽侮辱的裴襄在房中使劲摔东西，拿下人奴才出气。一旁服侍的下人浑身颤抖，跪倒哀求不停：“公子饶恕！奴才知错，奴才下回一定记着！”
“还想有下回？你想烫死我是不是！端个药都不会，还有你！我让你敷药，你是要谋杀本公子？”
“奴才不敢了！”
“公子饶了奴才！”
“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废物！废物！”
一个下人战战兢兢地跑进来，不敢上前只在门口回话：“公，公子。”
“回来了？那个叫‘尚宁’的查到没有？”
“没，没有查到。”
一只茶杯瞬间飞出去砸在人额头上，“没查到你回来干什么！滚！再去查，再查不到本公子把你宰了喂狗吃！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
“这是做什么？你又在发什么脾气！”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喝起，跪在地上不断被踢打的下人回头望一眼，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大人饶命！”
进来的男人，约四十左右，一身青黑的锦袍，脸上众多细纹，一双小眼透着一股精光。
此人是鎏中府司的司正裴庆。
裴庆看着他那不安分的儿子，挥退下人。裴襄仗着老爹能耐在鎏中欺压作恶，嚣张跋扈惯了，来到陵安仍是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你当这里还是鎏中，随你任意妄为是不是！”
裴襄见他爹非但不关心还对他呼喝，登时不满的叫嚷：“爹！您儿子受伤了您不帮我揪出人来整治就罢了，反倒骂我？你看他们把我打的，嘶，疼！”
“你不去惹那些人会打你吗？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给我安分些！”
“老头子撞了我，我教训人有错吗？我一定要把那俩人揪出来，尤其是那个尚宁！”
到底是宠惯的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也十分心疼，裴庆语气降了些：“此事我会看着的，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待着。襄儿，你凡事谨慎些，这里是陵安，如今朝局你也清楚，满朝以丞相唯尊，我们要长居在此就必须得得到丞相做靠山！丞相的寿辰刚过去，我正想找什么宝贝补送过去。”
裴襄揉了揉脸颊不再叫嚷，仔细听父亲告诫，“爹，曹御史也效命丞相，何不请他帮扶一把向丞相引荐我们？”他也算盘了，等与陵安的勋贵子弟们处得好了，何愁报不了仇。
“曹御史？他只懂得自己巴结，举手之劳之事是一点不会！”官越大胃口越大说的是一点都不假，到陵安这半月光是打点朝堂的那些老臣就耗了他在鎏中一年的油水，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不论如何，一定要攀上丞相！武钧龙刚打了胜仗，回到陵安又扬名一回，叔侄二人，日后把持朝政，权力滔天，当真是……呵呵呵。”
武钧龙，陵安人人闻之惧怕，原北营中尉后晋升卫将军，武丞相亲侄，即将与清河郡主成婚的淮阴侯世子。家世、权势、美人三者并握那样显赫的存在，没有人是不嫉妒的，裴襄此刻心堵得难受，十分嫉妒。
丰都城外。
被重重嫉妒的那人此刻正骑马驻足在山顶上，望着远远那边紧闭的城门，那是恐怖的寂静，丰都城内如今已是惶惶不安，人心不稳。这一场杖，打得势如破竹，他却没有丝毫雀跃之色。
身后咯哒咯哒地马蹄声传来，来人是武钧龙身边的副将，殷栢从入骁骑营开始就跟在他身边，日头长久，对他的心思也能猜出一二，此时便知道将军心情不好。
“将军，墨将军回来了，正在城内等您。”
“嗯，回城吧。”
豫州军一路从金沛溃败至泗水，几日前又被杨戚军两面夹击包围，高长宁无奈又放弃泗水退回丰都，孤兵无援，破城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武钧龙前日率领杨戚军兵临丰都城下，望着紧闭的城门，左右都不见竖白旗。正是一举攻打歼灭反臣的时机，他却撤兵退至泗水，按兵不动。
麾下的将士不明白，以为他想要给对方留一口喘气的机会，亦或是想等着贤王举旗投降，毕竟高长宁是皇上的亲侄子，不至于赶尽杀绝。
泗水城内虽没有热闹欢庆的景象，但也没有陵安疯传的谣言那般惨烈的场景，城中户户敞开家门，百姓照样出来买卖走动。
“将军。”
武钧龙走进议事厅，本在里面就坐的几个副将起身拜见。武钧龙不吭声，直接朝那坐在中间眉目深沉年轻的少将走去。
“你回来了，陛下有何旨意？”
墨阳朝四下各位将军看了一眼，回禀：“方才正与诸位将军商议，此番胜仗，陛下大悦，命我等速战速决，尽早拿下丰都。”
有人回答：“这不难，如今对方只剩不到三千的残兵，我们攻破丰都指日可待。”
“正是如此，以将军的谋略，只要出兵，不出几日定能收复整个豫州。”
武钧龙微微皱眉，环视一眼，道：“出战之事明早再详议，现在也不早了，诸位将军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俯首：“属下告退。”
厅中只剩下俩人，墨阳开口：“少主，攻城之日高长宁务必要杀死，其部下近侍也斩杀，不留活口。”
“是叔父的意思？”
“是陛下口谕。”
原来陛下也会如此心狠。
“斩草要除根。”
唔，的确。武钧龙回头瞧着，都传淮阴侯世子冷血无情又狠毒，眼前的人可比他狠毒多了。
“墨阳，你说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不知皇上还会不会想要除掉他这个侄子。”
墨阳笑：“会。”
武钧龙也笑了，看来他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当真简单的很。“高长宁……”犹记得那位站在王府外，双眼瞭望远方的年轻的王爷，虽身体孱弱，眉间阴郁，但是那一身温润儒雅，高贵的大气却是掩盖不住的。如今这个贪婪无厌的高长宁连当初那个年少病骨的人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近日陵安可有什么事发生？”
说即此，墨阳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武钧龙疑惑：“怎么了？”
干笑几声，墨阳抓起案上的小匕首把玩，缓缓道来：“唔……您也知道，您的风评一向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武钧龙睨了他一眼。
“捷报传到陵安，少主您也威名远扬。陵安上下，大街小巷无人不晓武世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是激励人心！只不过啊……天高皇帝远，有些消息传到皇城总会多一些修饰。譬如，杨戚军带兵进城清扫余孽，传到陵安则变成滥杀无辜。举城整肃，处治贪员却是戕害官员，还有前阵子在南阳剿杀盘山近千余的山匪，也被传成残杀俘虏。”
武钧龙沉默，冷冷一笑：“修饰的不错。”
赶紧扔下匕首，墨阳拱手要告辞，走至门口又停住，回首复又看着武钧龙，犹豫一下还是告知他：“陛下下旨了，你和清河郡主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还有，主公让您早日回京。”
武钧龙愣住，面色微敛。早日回京，陵安的繁华盛丽，他真的有些看腻了。
墨阳出来转了一圈特地去寻了殷栢，恰好看见步营副将杨天绕在殷栢身边，二人在城墙上似乎聊得很开心。
“殷副将，我说最近几日怎么都看不见你，原来你是去替墨将军巡查溟河了。”
“是，墨将军回京前特意交代下来。”
“每攻下一城墨将军不仅在城内搜查，连城外也不放过，你可知为何？”
“大概是清查城内外的余孽。”
“这个我们不是也在清查，也查得差不多了，都安全。”
“近日因豫州叛乱之事四周盘山的那些山贼趁乱打劫诸多，墨将军难免不放心。”
“说起那些山贼真是可恶至极！”
“谁说不是，战乱百姓本就动荡不安，他们这些人还趁乱伤人劫财，上回竟然冒充杨戚军在城内肆虐抢掠。”
“多亏了武将军及时赶到一眼识破山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柏点头附议，确实幸好。
稍后转身快步走下楼梯，拐进侧道走了一段，在一堵矮墙下站着，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墨阳冲他笑了笑，抬眼望着在城墙上的人：“问你了？”
殷栢点头。
“杨天倒不是个笨的。”
“也算不上很聪明。”
“这就足够了，人太聪明了不好。”墨阳阴测测的笑：“可有查到什么异常？”
“没有。”殷栢又摇头，他也不明白墨阳为何要去巡查这些地方，不过他倒没有杨天这么蠢的开口询问，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将他可不敢随意攀谈。
墨阳低头了一下，眉头舒缓，冲殷栢笑道：“罢了，你去少主那儿吧，他该又有事找你忙了。”
“是。”
墨阳独自站了下子，闪身转眼又消失，行径如鬼魅一般。
次日清晨，众人早早的侯在议事厅里，殷栢将一卷图展开置案上，所有人围上来盯着这幅图看，纷纷疑惑：“这是……丰都城内的布防图？与墙上这一幅有些不一样？”
“这幅看起来更仔细。”
殷栢回答：“这是丰都城内主城图以及王府内布局各路暗道图。”
武钧龙也不多废话，指着墙上图中的一块画圈儿之处：“这里，是丰都城内主城，里面兵力布置密集，城内另有两道内外城门，从内城门进去直通到王府，王府里面也有三道大门，其中有两道是官门，只有一道大门可通府内。明晚我们夜袭，林副将你带兵从侧门突袭，杨将军你与童副将二人两领重兵从主城门攻进，与林副将会合后两面夹击，速战速决。另外殷栢你们几个领兵分别避开他们进入城内围攻主城，堵住内外城门，切断他们援兵。之后殷栢你直冲王府围兵剿杀，任何一人不得放出，王府内布阵由墨阳主攻，我从这里进攻再切毁暗道与墨阳接应。”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了一阵，这丰都城竟还是个城中城！城内布局还如此缜密，单个王府都有这么多暗道。
“高长宁即使还有再多的精兵，被你们一层层围堵也没几个能援应，最后苏副将你领弓箭手分别堵在这几个路口，旦有一人活着出来，射杀！”
本是个极好的狡兔三窟，却被武钧龙一环扣一环堵住，像逗弄玩物一样将人扼死在窟中，当真是……有些怵他。
“墨将军呢？”
议到最后才有人发现墨阳不在此，殷栢干笑一声，回道：“墨将军此时恐怕在休息……”
众人瞧了武钧龙一眼，各个默不作声，不敢编排墨阳的失职，总是行踪不定，不把军令当回事，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歼灭敌人。此人平日里笑容满面，和和气气的对待你，可是一逢他笑着静静的看你一眼，竟浑身毛骨悚然，胆小的将士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武钧龙皱眉，也不说什么，一同出去排兵整顿，走入军营里，迎面碰上一些士兵，个个俯首不敢正视他。跟在身边的这些副将看着这几个世家子弟兵，一个个儿的白面娇气，感叹，果然是人比人能比死人。
攻城战斗仅持续了三天，杨戚军便破城而入，城内仅存的士兵早已无力抵抗纷纷缴械投降。
此时天方微亮，军队走进城中，街上萧条一片凌乱不堪，屋门紧闭。百姓们都害怕躲在屋内，不知又要到何时才敢出门。
城中寂静无比，而此刻王府内却仍是喧嚣满天，腥风一片。墨阳一力斩杀数十精兵后，望着紧闭的道门，冷冷一笑：“还真是负隅顽抗。”
拼杀最激烈的地方，仅有几个还有余力的兵将围绕成一圈将一位主将围在中间，刀剑声渐渐小，豫州的兵士逐一倒下，地上一片血泊。
“素来听闻贤王身体羸弱，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却还能奋抗至此，看来传闻并不可信。”
本是疲惫不堪的人听到此话，即刻抬头来，面目狰狞，满脸不甘之色。武钧龙一枪刺穿挡在前面士兵的胸膛，抓起高长宁的臂膀，拖着人快速走进内厅，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
阻隔了一些屋外打斗的声音，墨阳撞开门大摇大摆进来，吩咐手下把手在门外，瞧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表情甚是可观。
“哟，这就是贤亲王爷？”
“本王是皇上的亲侄子，你们竟敢对本王动私行！”
“你都敢造反了我们有什么不敢的？”
“谁说本王造反？我本就是皇子！当年本王体弱不堪父皇才传位于我皇叔，如今皇叔膝下无子日后皇位也是要传于本王！就是你们，你！”高长宁忿恨的指着武钧龙：“你叔叔仗着权势把持朝政，你们竟妄想架空皇权，本王这是清君侧！”
清君侧，说的真是冠冕堂皇。
武钧龙看着他，轻轻一笑：“要是高长宁说出这一番话我倒是钦佩他，可就是从你这个卑鄙龌龊又贪得无厌的人嘴里说出来，狗彘不如！”
闻言，高长宁脸上顿时变了几变，双目瞪大，尔后更加愤怒：“你在说什么？本王就是高长宁！你们……我知道了，你们为了动私行，想要欺瞒皇上，污蔑本王是反贼！如此大逆不道！不要以为……我没有防备，若是今天你们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武道结党营私，私设暗卫陷害忠良，意图谋逆的密折明天就会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密折？你说的是他吗？”墨阳眉头扬了扬，挥手走进来一个衣着青黑的男子。高长宁看到那人后震惊坐起，“你怎么在这里！”又被武钧龙以枪挡回去。高长宁盯着喉咙前那冰冷冷的银枪，额头冒汗，说话声音颤抖：“你被他们抓了？我…….交给你的密折可否送出去了？”
那人慢慢走近，躬身俯首作揖，不卑不亢道：“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