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娘子倒是个明白人儿!”
人群中冒出个短褐打扮的青年,平平无奇的脸上有几分笑容。
“谋财害命的事儿我能干么?真是……”被冤枉的伙计委屈的满脸都是泪。
我瞥了一眼青年,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不过是有几分判断力罢了。”
青年朗声接话:“小娘子果敢机敏,沉稳有余。不知姓甚名谁?”
这是打听底细?
我眉头一紧,胡诌说道:“柳青青,本地人氏。”
望望天色不早了,便急急从人群里挤出来直奔家门。
人群里大多是些乌合之众,眼下误会消除,都作鸟兽散了。
那个言语直爽的青年见自称柳青青的女子离去了,而后作别众人,自己也回房了。
钱家大院,墙内榆钱青郁。夜色未染,满庭早已是灯笼高悬,庭阶通明。
我才至庭前,就有嬷嬷心急火燎地上前询问去了何处,说道母亲动怒,正要差人寻我。
这时,钱家大小姐钱山雪和其弟钱山明正结伴欲去正厅,同我们撞个正着。
因为我母亲是续弦夫人,且我又是我母亲一同领进来的外人。名不正言不顺地只因为年岁较长而顶了她的钱家大小姐之虚名,我心里清楚她对我存有怨怼。
但碍于长辈的情面,她见了我也只是不言语,并未曾冲撞过。有时迫不得已,她还会唤一声“姐姐”。
我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却也不想巴结讨好。
她不理我,我也当作不存在。
于是,虽然我看见了她,她看到了我,都默契地视而不见。
不过,钱山明伶俐机灵,心无宿物。见是我,当即温文施礼:“山月姐姐。”
我只好微笑颔首,明知故问:“去正厅?”
钱山明瞥了自家长姐一眼,同她一齐止住脚步,转而泛起笑容向我答道:“正是。山月姐姐可与我们同去?”
“不了,我想先去我母亲那里看看。”
见我婉拒,他二人便作别了我,前往正厅。
母亲住在东庭,途中见杏花开得好,便随手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准备讨她欢喜,以免她只顾着生气责骂我又生出病来。
嬷嬷跟在我后头一路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见我折花,便说道:“幸好二小姐不在此处,若教她见着,心中必定不快。”
“为何?”我一边探身折花,一边心道怪哉。我对这位真正的钱家大小姐了解不多。
嬷嬷见我有兴致听,便侃侃而谈,说起许多钱山雪的陈年旧事。
然后我就知道了这个钱家小姐就像戏本子上写的善感多愁的闺秀一样,有惜花伤春之心。
于是我就打定主意,若无必要,再不去折这园中的一草一木。毕竟是鸠占鹊巢,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若不是母亲嫌我年岁尚小,执意留我在身边,我定北上去寻我本家叔伯兄弟,就近讨个营生,从此不再依附他人。
见到母亲,她果然沉着脸隐隐有发怒的征兆。
嬷嬷没有跟来,我蹑手蹑脚走至母亲跟前,忽而献出一枝明媚鲜妍的杏花,笑得花枝乱颤,故作惊喜的娇声道:“半日不见,母亲竟美得这般不可方物!”
她冷眼看我,半天不言语。
一计不通,再施一计。
我又连声惊叹:“哎呀呀――母亲竟有贵妃羞花之能……”我举着花枝近前给她细看,“瞧这初放的杏花,到了母亲跟前,都含羞不绽了!”
母亲气急,骂道:“不正经的小蹄子!”她指着花儿耷拉的叶片,“这分明是被你摘下变蔫巴了而已!你!你这……”话未说完,她反而笑逐颜开,怒气顿消。
我就知道,只要把她逗笑了,她就没气生了。
就坡下驴――我的拿手好戏。我故作困惑道:“那该如何是好?!”
母亲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杏花枝,小心翼翼将它插进一个青花瓷瓶里。
见她心满意足的愉悦神情,我心中莞尔。
“母亲……”我轻轻唤她,欲言又止。
母亲返过身来,笑容满面的对我说:“这瓷瓶是他南下经商带回来的,说是什么窑的真品,贵的很。我看哪,再贵也是个瓶子,插花正好!”
我沉思再三,出声问道:“母亲在钱家过得顺心与否?”
母亲诧异,上前来握住我的手,低声问道:“莫不是有人为难于你?”她又说道:“你莫怕,有娘在,定不让人平白无故的欺负你。”
我垂下双手,从母亲手中滑脱。
我知道,这个举动,已经让母亲明白了什么。
就像羽翼渐丰的雏鹰不停地振动双翼是奔向天穹的意味一样。
“你要走?”母亲语调戚戚,我心头慌乱起来。
“母亲……”我狠下心继续道,“女儿已经长大成人,自该自谋出路了……”
“如此,你打算去往何处?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只身一人四处奔波流浪。”
我连忙解释说:“母亲多虑。我自然不是只身漂泊天地间。北上有叔伯兄弟照应,您大可放心。”
我以为搬出叔伯会打消母亲的顾虑,却不成想,母亲听了,当即神色大变。
“你要北上?!”母亲明显要动怒。
我惊疑间点了点头。母亲便更是勃然大怒,她极力反对道:“我不许你北上!”
“为何……?”我言语委屈,不解地看着她。
母亲撇开脸去,冷冷道:“总之,你不可北上。”她一个人慢慢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我说:“北方的寒夜,是你无法忍受的刺骨。你身子单薄,又无人左右伺候,我怎么放心你离去。”
我觉得只凭这个气候不宜就不许出门的理由简直荒谬绝伦!
我一时气愤不已,正欲争辩。只听得母亲又说道:“前些时日有媒人上门给你说亲事,我还想你年岁小,不急。这会儿你却翅膀硬了想飞了!也好,既然你闲不住,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那便也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母亲言辞决绝:“明日,我请媒人来,你不许乱走动。”
我听了瞠目结舌,半晌哑口无言。
夜里回房,我当即收拾行装悄悄离开了钱府。
走时留书一封,所言无他,只是让母亲勿忧,照顾好自己的言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