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兰芳爷孙俩要去探望的老友与我叔伯毗邻。
他们先同我一起去了叔伯家,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方才去老友家拜望。
没几日,听说司徒老伯的老友见到挚友,竟奇迹般地沉疴顿消,日渐康健起来。这事说出去,都没几人能信。不过,兴许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吉人自有天相?
为此,司徒老伯心中也宽慰不少,闲暇之余时常来叔伯家走动。
大伯和三叔以及几个年轻有为的堂兄都是官家人,平日里不常归家。虽然叔伯们嘱咐了伯母们好生安置我,但我看出大伯母推三阻四是有些不喜的。
三伯母倒是热忱,二话不说就差人打扫出一间屋子让我暂且住着。日杂物件也一件件备齐,又遣了两个小婢与我同住。
才来的那几日,三伯母每日都会带着她的小女儿来一回我这屋,关切地问我日常起居如何。
我自然是欣然答之,全无不可。
昨日见婢子洒扫门庭,说是乞巧节将近,家里的女眷都要祭拜织女星,乞巧穿针。
我寻思到这日要不出去避避,因为我自小不会劈丝引线之事,若她们知晓,不说让她们笑话,也怕搅了她们的雅兴。
于是,今日一早醒来,草草梳洗之后,我就急急出去了。
若是伯母们问起,婢子们会说我去友人家做客了。横竖乞巧节女眷是可以结伴外出游玩的。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我也不怕寻不着二街八巷的牌子。
这一路走街串巷,把地形摸熟,心里也踏实不少。
须臾,我路上逢着一个绝色姝丽。
她梨容桃颜,色比西施。她身后跟着两名小鬟,三五仆妇,七八个壮汉,浩浩荡荡一行人,进了七色芙蓉绸缎庄。
我想,她应是为乞巧节来置办彩线的。只是,如此容貌,又如此排面,怎么会亲自来呢?差个贴身小婢也行不是?
另外,路上行人虽然络绎不绝,竟没有人注意她们。想是司空见惯才见怪不怪。
那么,这个大美人应该是经常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不像寻常闺秀深居简出,不谙世事。
我忽然对她油然而起一阵探究之心,这般人物,不知是什么人。
日头渐西斜,凉风隆起宽大的衣袂簌簌作响。
我估摸着时辰,仍旧不肯归去。
走到一间食铺,响起熟悉的嬉笑声。
“客官,又是丢失了路引不成?”
我只听声音便知是那个油嘴滑舌的跑堂伙计在取笑我。
我佯装动怒,冷眼瞟了他一眼。
他仍旧是那身伙计打扮,只是今日见着,面上神情却不比那日松闲,多了些倦怠之色。但仍旧笑容满面,嘴里抹油似的同往来食客嬉笑怒骂。
“吃了没?来碗阳春面?”伙计笑着,躬身请我进去坐坐。
“且不说一回生二回熟,就凭客官这周正模样,小的都怠慢不得。”
我知晓自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引来了些把个人的非议,加之我又是个外乡人的模样,所以,他这是委婉地给我台阶下呢。
夹了几筷子面,我吃得郁郁寡欢。
忽然,隔壁桌吵了起来,惊动了一屋子的人,这下皆放下吃食,举目观之。
伙计首当其冲,上前调和,竟被争吵二人骂得狗血淋头。
我听了几句,缘由是其中一人的行囊不见了,而且他也不知是进店前丢的还是进店后丢的了。
另一人是他的兄弟,咒骂他愚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类的话。
伙计央求道:“客官消消气,其他客人怎么禁得住你们这般吵闹。东西丢了,也不赖我呀,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有些人仗义执言,近前帮衬道:“人家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和气生财。你们自己不谨慎,反倒怪起旁人来,还影响人家生意!”
失主兄长气不过,欲跟这人动手,谁曾想,他才抡起胳膊就扑通倒地,犹如重石落地,周身的浮尘腾起几丈高。
那人愣住,退来几步惊叫道:“我可没碰他一根毫毛哪!”
旁的人都噤若寒蝉,不知何故。
伙计蹲下身,探他的鼻息。众人屏气凝神,见伙计脸色不好,就知这人该是没气儿了,顿时吓得惊叫连连,夺门而去。
死者的兄弟眼珠子转了转,而后才抱着他兄长的尸身哀号恸哭。
我在一旁看得真切,无视他的拙劣表演,寻思着怎么才能搞清来龙去脉。
倒不是我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独独喜欢真相大白,水落石出那一瞬的明朗及如释重负的心境。
但现在毋容置疑的是,伙计和那个心直口快的人摊上了浑水,惹上了人命官司。
官家果然闻风而动,事发后半刻钟,他们就派来了人手,按照流程办事。先是收押嫌犯若干,查封事发食铺,等候仵作验尸,最后再对簿公堂,一纸裁决。
苦主是死者兄弟,他坚持说是伙计等人言语过激才使得兄长暴毙,力求圣裁,还他一个公道,当然,赔偿金是少不了的。这人看起来老实本分,却扬言一条人命需以十金来偿。
十金,寻常人家半生的积蓄。这是要伙计他们砸锅卖铁,赔得倾家荡产呢。
外人看来,还真是兄弟情深,对伙计他们恨之入骨。
可是,贪得无厌的人是不得善终的。
我从人们口中知晓了这人的背景。打听到他的底细所在,便耐不住性子只身去了。
岂料这人所在地界恶人横行,光天化日便敢拦路抢劫。
幸亏我早有准备,撒了他们一脸辣子面,趁乱跑走。
路上在泥地里滚了一遭,乔装打扮成腌臜乞儿的样子才进了那荒村。
荒村地贫人稀,莫说出现个农夫妇孺,连声鸡鸣犬吠也听闻不着。
没过腰间的蒿草丛里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担心窜出什么毒物来,快步走过这片野地。然而,一不留神就跌坐在地,还崴了脚,真是办案不易。
正巧一名老翁路过,好心搀扶到了平地坐着。
“我以前没见着有你这么个人,你是外乡来的?”
我缄默,比划几下,告诉他我是个哑巴。老翁扛着锄头,点点头,说道:“那你歇会子就赶紧离开吧,这地儿前不久被官家圈了,入夜不许人往来。”老翁说罢,留给我一个远去的瘦小背影。
官家在搞什么名堂?这种荒野之地,圈地做甚?还入夜不许人踏入。莫非这块地皮下埋了什么宝贝,入夜就地掘金?
想想荒诞无稽,我便跛着伤脚继续去寻刘老四(死者刘老三的弟弟)的住处。
看见酒醉的刘老四和寡嫂打闹,我愣住。只听得她寡嫂哭天抹泪地嚎道:“你这个见钱眼开的畜生,害死自己的亲兄长,如今还要把阿嫂转卖给牙婆子,你真是个六亲不认的畜生。得亏你生的一副忠厚老实相,不然早叫官家拿去问罪了……”
刘老四把手中酒坛子往地上狠狠一掷,摔得七零八碎,方才醉眼惺忪看向自家阿嫂,远远啐了一口,口齿不清道:“说得你没得到半点好处似的……这主意还不是你想出来的?如今刘老三不在了,我这做小叔子的,怎么不能给我阿嫂寻个好人家去?就算说出去,于情于理,我都是占理的……而刘老三的事,你要是不想遭灾,就给我烂在肚子里,今后莫要再提起半个字来。否则,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不远……嗝!嗝……”他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想说的话咽在肚子里,倒地就睡去了。
剩下他的寡嫂还在原地哭哭啼啼,怨恨他把她转卖他人。
我笃定她是除刘老四之外的知晓刘老三真正的死因的另一人,只是就算拿她见官,她也轻易不会吐露真相,毕竟官家总不能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吧?
因为各城城主都三令五申过,不许官家人滥用酷刑的。
但也不算无功而返,多少知道了些事情,发现了另一个知情者。
由于我的伤脚,我走的很慢,另外还要四处张望,提防潜伏的危险。
很不幸,夜幕降临,星子爬满了漆黑的天穹,就像一双双雪亮的天眼。
我心想露宿荒野要是被官家人发现,那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前方最黑的野地里出现了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着,向我渐渐逼近。
我顿时惊慌,立即就近寻个土丘躲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