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骑鹤在前,金灵猴卧在怀里,尺柯则是御剑跟在后面。
“师兄,你说炎无尽会就这样罢休吗?”赵归扭过头,逆着风大喊道。
“炎无尽睚眦必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尺柯双眉紧锁,剑底生风,又快了几分,赶上仙鹤。
赵归搔搔金灵猴后颈,金灵猴闭着眼睛,伸长脖子,显得很是受用。“这家伙为何屡次刁难我们,难不成吃过你的亏?”赵归很是疑惑,追问道。
“他就生得这个性格,欺软怕硬,前十弟子,他见了巴不得喊爹,拿脑袋给他们蹭鞋,落后弟子,没山头后台的,他就巴不得把人踩在脚底。火灵上道选他当大弟子,真真是两眼睛蒙沙子了。”尺柯回忆往事,冷笑连连。
“要是师尊还在,不说玉成峰可以是头部洞府,单论一个炎无尽,是万分不够看的。”
“这十六年来,我连师尊一面都没见过,有你说得那么玄乎吗?”赵归高声喊道。
“待会带你见见就是了,免得你对玉峰这两字玩笑对待,顺便给你讲讲师尊的传说。”尺柯冷哼一声,闭目抱胸,不再言语。
赵归缩缩脑袋,在金灵猴耳边嘟嚷一句,乐得金灵猴拍手叫唤。
片刻,落得玉成峰上。
尺柯走在前头,领着进了自己居室,拉开角落抽屉,摸索一阵,亮出一块缺角少边的牌位,大剌剌道:“拜吧!这就是你师尊,拜完了我再给你讲讲他的传说。”把底座放在地上,牌位直直竖起。
赵归撇撇嘴巴,双膝碰地,仍是认认真真,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哎,玉成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小辈不磕则已,一磕便要磕够九十九个。”赵归为之气结,起身刚要争辩,瞧见尺柯眼中强装出的肃穆,心不甘情不愿,又趴下身去,多磕了九十六个响头,直磕得额头渗血,面带幽怨。
“好了,好了。”尺柯捧腹大笑,“拜完师尊,该拜师兄了。”
“你!”赵归气急,一脸悲愤,“开玩笑的。”尺柯打住,稍改颜色,“就让我来给你这个,玉成峰第二门人,并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门人的人,好好讲讲玉成峰的故事。”
尺柯眉头紧锁,往昔岁月齐齐涌上心头,先是叹了口气,“我们的师尊,玉成上道,当年是和教主,赤脚上道,阴阳上道一辈的,当初那一辈,也只剩下这三个,现在甚么上道,都只是小辈。”
“半仙之战,师祖侥幸存活,建立登仙教派,大力吸收战后势力,师尊就是在这时加入了登仙教派,建立了自己山头,也便是当时灵气最郁集的山峰,玉成峰,只是现在,万不存一。”
“那一战后,虽然死伤大半,但有限的修炼资源对于当时的修仙者来说,仍是杯水车薪,你拿得多了,我自然就拿得少了,所以大小战斗时有发生。”
“记得那一次,北境冰海出了一只绝世妖兽,方圆千里的修炼资源全被一妖独占,登仙教派下属的教派也被影响,所以当初就派了师尊,赤脚上道,阴阳上道,三人去的,三人之中,以师尊为首。”尺柯言语间不自觉透出一股子自豪。赵归点头称是。
“那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啊,三人合力,实力自在妖兽之上,奈何妖兽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实力成倍增长,如此这般,斗法三天三夜,两边都没拿对方怎样。”
“怎知,怎知啊,这对付的妖兽竟然只是一只母的,这对阵的强大冲击,竟然把公的从冰山中唤醒,而这公的,实力又是这母的数倍,两兽联手,打得三位飞退百里!”
“而这已经远远不是北境冰海的范围了,原来,北境冰海虽是幅员辽阔,但修炼资源却十分匮乏,这三人虽然实力强劲,带着极强杀意,但却是极好的养料,一旦见到,怎能放过!”尺柯手掌在玉成上道牌位上摩挲,沉痛道。
“三位不敌,眼见着都要落入这妖兽腹中,师尊大义凛然,聚全身仙气成一指盖大小弹丸,匿在丹田之中,悍然冲进公的妖兽口中,引爆弹丸,与那妖兽同归于尽,天地不复再有这一人一兽!”
“另二位上道拖着伤躯回来,但我们的师尊,却也只剩这块牌位和园后的衣冠冢了。等哪时你实力够了,去北境冰海看看,时常听得见声彻云霄的哀鸣,那便是那只母妖兽了。”尺柯还待再讲,就看见金灵猴指指后园,学人般双脚直立,蹒跚着走了过去,赵归跟在后面过去。
“我还没讲到师尊到底有多厉害呢,海中斩妖龙,逐虎过溪涧,我还没讲完啊。”尺柯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金灵猴头前带路,拨开掩映着的厚实重叠草木,站定在一个木牌倾倒在地的小丘包包前,牵住赵归手,吱哇乱叫。
“这就是师尊的衣冠冢吗?”赵归松开金灵猴的手,凑上前去,蹲下身子,拭去木碑上经年累月附上的泥土,露出了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几个草书大字,“张振于雅之子玉成张佑”。
“师尊很多次地跟我们这些徒弟说过了,自己下世的时候,不要什么虚名假衔,只写生父生母,门派山头,真名实姓便可。”尺柯立在赵归身边,唏嘘不已,双膝砸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师兄你为何从未对我说起。”赵归问道。
“师尊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生死如风,风来去,便与天地同。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要不是你新入登仙教派玉成峰,我也不会和你说起这些。”尺柯拿起木碑,插回丘包上,笑笑道。赵归似明而非,眉头微蹙,点点头。
“你休息一宿,明日清晨,我授你登仙心法中六式和玉成仙法,你便已是跳脱凡人境界了。”尺柯站起身子,转身走了。
赵归伸出手指,顺着字迹纹路下滑,摸到“玉”字时,突然木碑产生一股强大吸力,反应不及,便被整个人都扯了进去。
“砰!”赵归落在地上,闷哼一声,抬眼看望四周,灰蒙蒙的一片混沌,寂静无籁,耳边没有一点动静,此片天地间,唯有赵归时重时轻的呼吸。
“这是哪里?”赵归心下大惊,怀中掏出冷锦裹着的中土珠,揭开来,澄黄光华照满整片天地。
“咦?”空间中除了赵归外,突然响起第二个略带惊疑的声音,“中土珠?还带着相禹的气息?”赵归原地转身,高喊道:“何方神圣,还不速速现身!”
“嘿嘿,还能有谁!正是爷爷玉成张佑是也!”声音变得张狂,“你这小辈好生无礼,兀自闯入我的寝陵,却又反问我是谁?”一团黑云飘在赵归面前,声音带着些许恼怒。
“妖怪,休得放肆,冒充师尊,有你好受的。”赵归攥紧中土珠,砸向黑云,散成八瓣,“哎呦,小爷爷小爷爷,别打了别打了。”这声音虚弱许多,一个劲地求饶。
“知道怕了,让你再冒充试试!”赵归托着中土珠放在胸前,得意道。
“小的虽不是张佑大能,却也与大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小的乃是大能斩杀降服的千种妖魔妖气聚集所化,本应是并肩大能的存在,怎料在这一方天地中囚禁了万千百年,这才落得这般羸弱,这般无用。”黑云重新聚在一起,喏喏道。
“哦,那你就是没什么用处了,还不快让我出去!”赵归作势欲打,威胁道。
“非也非也,小的现在虽然一缕风就能吹散,但本身就是千缕妖气所聚,不消说这千兽的习性弱点,练的功法心法更是不在话下,小爷爷若是能得到我的助佑,当是事半功倍,成仙大能俱是唾手摘月,猿臂揽星。”黑云刚被封在这空间时,本是信心满满,料不出几年便会有人来整掇衣冠冢,怎料这一等,便是等了成千上万年,人走茶凉,本是三千徒众,也只剩尺柯一人,但就是连他,也忘记了来打理,等来如此良机,万不知道下一次机会还在什么时候,断然不能就此错过。
“哼!你能安什么好心,快点放我出去,不然我打得你神销魂陨!”赵归明白自己的大利形势,说话也是分毫不让。
“小爷爷,你这可就是强人所难了,我这身子,固然能强行开辟出路,但要损我九分元气,倘若就让小爷爷出去,留我一人在这,那也是逃不得神销魂陨的下场,如此这般,还不如挨小爷爷一下,尔后小爷爷接我的班,一个人在这独坐到地朽天枯。”黑云唯唯诺诺,说出的话却是直掐咽喉要害。
“你!”赵归一时气结,狡黠的眼珠提溜一转,话锋一转,“好!你送我出去,我便也帮你出去!”
“当真?”
“不假!”
“好!”黑云突得涨大百倍,遮天蔽日,中心生成个旋涡,顺向旋转,缓缓开出个仅够一人出入的圆圈。
“快!且钻进去!”黑云声音猛烈颤抖,赵归闻言一个翻身,正如泥鳅进洞,一缕黑气探了过去,“带上我啊!”黑云声音满是焦急。
“想也别想!”赵归拿中土珠往脚边一划,退散探来的黑气。
“小兔崽子!爷爷不会放过你的!”黑云声音充满愤怒,翻涌起来。
“嘿嘿!”赵归只留下一连串笑声,便没了踪影。
“小兔崽子,跟爷爷斗,你还嫩点!”黑云声音渐冷,身形渐小,直至完全消弭无形。
“噗通!”赵归摔进园后的水池,囫囵吞了几口,狼狈爬上了岸。“叽叽叽。”金灵猴翻下树梢,走近赵归,猴爪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抓拨。
“嘿嘿,就凭小兔崽子你也想阴老夫,等我恢复一成实力,就取你贱命!”赵归而后散出一缕黑气,阴阴心想。
金灵猴看得好奇,叽叽乱叫,两指捏了过来,“卧槽,你这畜生,快点松手,不然要你的命!”捏着凑近嘴边,皱鼻嗅嗅,“爷爷爷爷,放过孙子我吧,我再也不打你眼前出现了。”黑气带着哭腔求饶道,但气力不足,几不可闻。
看着没有威胁的样子,金灵猴张大嘴巴,捏着黑气送了进去,“卧槽!”黑气只说了一句,便被金灵猴咽进肚里,拍下肚皮,响声饱嗝。
“吃啥了,这就饱了?”赵归好奇地扭过头问道。金灵猴仍旧吱哇乱叫,跳上赵归头顶,手舞足蹈。
“这家伙。”赵归双手抓住金灵猴,放下头顶,站在地上时还在手舞足蹈,转身还没迈步,就见着金灵猴身子突然笔挺,直直倒了下去,浑身金毛都显得暗淡失色。
“怎么了!”赵归听得重物砸地的声音,转过头去,却见金灵猴躺在地上抽搐,慌忙过来,把金灵猴放在膝上,拉起眼皮,观察眼珠。“师兄!师兄!金子出事了!”赵归扭过头,伸长脖子大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尺柯疾步迈来,拿过金灵猴,观察一二,望着停止抽搐,没了动静,叹了口气:“没救了。”赵归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眶转红,眼角噙着眼泪打转。
“生死如风,风来去,与天地同。”尺柯把金灵猴放在赵归腿间,一路连叹,走回内室。
“啊!”赵归终是放声大哭,搂紧金灵猴,脑袋蹭着脑袋。
哭了良久,赵归悲痛稍有好转,抽搭着鼻子,提起金灵猴,走到衣冠冢前,又磕了三个头,带着哭腔道:“师尊,我让金子下去陪您,他机灵着呢,肯定能逗笑您,这样你俩都不会孤独了。”话罢,拿手做铲,刨了几百抔土,小心翼翼地把金灵猴躺放在坑里,又鞠了一把泪水,掩土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