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走了许久，终于走完了书院门前的九百九十九阶石梯，抬头，这是当初她拿着牌匾去御书房求父皇为她提的字，几个大字笔走龙、神采飞扬，像极了这里面跳脱的才子们。
“公主可还记得我们来南乔书院报道的那天？”回想起几年前初次进入这里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有些怅惘，那时候司徒蔓野还只是个刚刚开始长个子的小少年，来这里的时候被窦秧好生鄙视了一场，后来她报出姓名，狠狠的打脸了瞧不起她的窦秧，说起窦秧，那个本性不坏，心眼不多但是嘴欠的少年，在南乔书院，他是雅莱风的一大活宝，当年他科举的成绩自是不如魏安、谢朝安他们几个，但是也挺不错的，名列前茅，听说窦府尹为他相了一门亲事，大考之后就完了婚，和魏安一样进了翰林，只是他性格跳跃，又好胡说，在翰林院呆了一年便被人排挤，郁郁不得志，辞了官出去游玩了。
“记得，如何能不记得，当年的你满是青涩，谢朝安温文，任逸轩朗爽，元问之怯弱，还有长欢洒脱，骆夫子慈祥，齐夫子儒雅，这一晃眼，就过了好些年。”司徒蔓野淡淡的感慨道。
“还有公主沉稳。”魏安亦是盯着上方的牌匾浅笑道，这块牌匾，她为之奋斗了两边，这座书院，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最开始的学子都是冲着帝王的支持，和齐伟的名声来的，不过南乔书院送出去的第一届学子就拿下了当年的首榜，二甲前十有七个都是南乔书院出去的，纵观那一届学子，参加科举的没几个落榜的，南乔书院因此名扬天下，一时间成为了栗国最受追捧的书院，成为了多少读书人的天堂，之后的几年，各地纷纷效仿南乔书院，如今栗国每个地方都有了公立或是私立的书院，当真是一个好的开端，相信过不了多久，栗国就会多出几倍的读书人，读书人的地位将不再高崇，百姓将更加明智，许多世家想要阻止却也无可奈何，这几年在栗国，读书好像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了。
因此齐伟在栗国的地位险些入圣了，每当这个时候，齐伟总会难得的心虚。
“走吧，进去瞧瞧，看看这一届的学子如何。”魏安上前敲门，守门的还是那个中年大叔，孟叔，见到魏安友好的打招呼。
“魏大人好久不曾来书院了。”孟叔抱拳说道。
“这些日子有些忙，夫子可还好？”魏安问道。
“夫子正忙着呢，这一届的才子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打算下场试试的可不少，夫子哪敢怠慢啊。”孟叔亦是个儒雅的读书人，只是早年家道中落，又逢旱灾死了妻儿，孤身一人在街上画画糊口，骆雍先生见其颇有风骨，便带回了南乔书院，孟叔就在这里做起了守门先生。
“这位公子也是书院的学生？”孟叔见司徒蔓野雅人深致的模样，顿时好感倍升。
“是我一个朋友，来拜访骆夫子。”魏安笑道，并不曾多做解释，孟叔也不在意，既然魏安不说，定然是因为这位公子有些不便，不过想必骆夫子定然知晓。
“骆夫子这时候正在雅莱风讲学，那么可以去听听，不过你们可得小声点。”孟叔笑道。
“多谢孟叔。”告别了孟叔，司徒蔓野和魏安二人踩着熟悉的小路往雅莱风走去，书院静悄悄的，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雅莱风还是以前的模样，这里没有变多少，路旁的亭子里到处都是落花，中间的石桌上放着两本书，一看就是那个粗心的学子不小心遗落了，小路旁边杂草丛生，野花匍匐在地，微风徐来，带着淡淡的清香，这里还是那般的幽静。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远远的就听见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传来，听着这清脆的读书声，思绪好像飘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他们一个学舍的人常常相约在半山腰读书，坐在凹凸不平的树林里，听着鸟语，闻着花香，一人说一句随着下一句，有说有笑的度过在书院的日子，那时候当真单纯啊，当真值得人怀恋啊！
“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了，你们也都快结业了，都好好的复习去吧。”骆雍先生还是三年前的模样，两鬓微白，身材消瘦，一双眼睛透露着睿智的光芒，面色和蔼，骆雍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学士，他教书育人从来都尽心尽力，对学生从来都一视同仁，他对得起先生二字，是司徒蔓野对敬佩的几位前辈之一。
“学生见过夫子。”骆雍精神抖擞的走出来，见到司徒蔓野和魏安倒是有些意外。
“你们怎么来了？南非怎么有时间过来？”骆雍见到魏安倒是没有多大的惊奇，但是看见司徒蔓野却当真意外不已。
“回来这些时日一直在忙，今日特地抽出时间来看看您。”司徒蔓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上好的砚台，骆雍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结果砚台才发现居然是上好的紫砚，骆雍抱在手里细细的翻看，眼角满是笑意，文人没有几个不爱文房四宝的。
“呵呵，走，去我的院子，我们喝上几杯。”骆雍摸了摸胡子，开怀的笑道。
骆雍的院子里，司徒蔓野和骆雍说起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魏安在一旁时不时的将酒杯满上，说起在华烨的所见所谓，在南国的风土人情，还有漠北的万里冰川，司徒蔓野将自己的想法和疑惑通通说了出来，骆雍不假辞色的一一解惑，两人相谈甚欢。
“夫子，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请教。”司徒蔓野慢慢的说道。
“你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想必不会是什么小事儿，说吧。”骆雍喝了口茶，看着司徒蔓野淡淡的说道。
“夫子果然面算，那学生就直说了，夫子，学生打算插手今年的科举。”司徒蔓野曾听齐伟提过，骆雍对他的身份有些怀疑，以骆雍的睿智，大概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哎，你可想好了，当真要选择这一条路？”骆雍沉重的问，她的身份他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实在是前些日子公主入朝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在对比一下她的年龄和齐伟对她的态度，他自是想明白了当初那个天资卓越的少年是谁，他也惊了一把，问了齐伟才敢确定，他居然真正的教导了一个公主通向朝堂。
“是，学生的路很早以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这一路好像不怎么顺畅，但是学生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司徒蔓野肯定的回答。
“好吧，难得你有如此大志，老夫也不劝说你什么，但是你要知道，皇权之路从来都不好走，你的皇权之路，更是艰辛，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老夫希望你可以笑到最后。”骆雍每说一句话都是对司徒蔓野的告诫，他虽然惊讶于司徒蔓野的志向，但是也否认司徒蔓野确实很优秀，她入朝唯一的诟病不过是道德伦理对女子的束缚，偏偏就是这些束缚，成为了她最大的阻碍。“从选择这一路开始，学生每一天都在为此奋斗。”司徒蔓野回答道。
“你想插手科举，朝中不会有人同意的，其一，那些老臣本就防着你，怎么会让你插手科举这等选拔人才的大事，其二，科举中的那些猫腻很多老臣都是有默契的，你插手会抑制了不少人的权力和利益，其三，你年初入朝，虽然贵为公主，但是你资质不够，一旦弄不好，怕是会引起考生和世家的暴动，毕竟你是个女子，这个世界的人对女子总是轻看几分，老夫以为，你如今的局势，还是跟在齐伟身边的好，齐伟做主考官，你在旁边看着就行，若是遇见不懂得，多问问也无妨。”骆雍从各个方面来分析此事，司徒蔓野细细的聆听，叹了一口气，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大展身手，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骆雍说得都是事实。
“夫子说得是，是学生心急了。”司徒蔓野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准备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心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时候，你虽聪慧，可是朝堂上的人没有一个笨的，你还得沉下心来多听多看多唔。”骆雍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多谢夫子教诲。”司徒蔓野低了低头，恭敬的说道。
“嗯，其实这些老夫不说你也能够明白，只是你还是抱着些许期望，南非，你要记住了，身在朝堂，每走一步都要小心，陛下纵然宠爱你，可若是那些人不惜一切代价抵制你，陛下会很为难的。”骆雍曾经也意气风发过，也垂头丧气过，从官场上走下来，官场的那些云里雾里的事他在了解不过。
“是，学生谨记。”
司徒蔓野和魏安告别了骆雍，回到皇宫的时候齐伟还等在华清宫，齐伟倒是对她很有信心，想让她试试，这件事若说信心，她是完全有能力完成主持好科举的，问题不在于主持这件事，而在于那些大臣、学子们的承受力，他们大概还不会这么快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看来她不能在以静制动了，还是得时不时的刷刷存在感才行啊。
“夫子，怎么还不回家呢？”司徒蔓野和齐伟的关系一直都这样，齐伟尽心尽力的教导她，全力以赴的为她铺路。
“在等公主回来。”齐伟淡淡一笑，身上的官府还未换下。
“去书院了？”齐伟给司徒蔓野倒了一杯茶，司徒蔓野懒洋洋的坐在齐伟对面。
“嗯，很久没去了，倒是有些怀恋。”司徒蔓野喝了一口热茶，淡笑道。
“可见到骆雍先生？”齐伟挑眉问道。
“见了，骆雍先生一点都没变，书院也没变，还是以前的样子。”司徒蔓野一手撑着下巴，有些慵懒的说道。
“骆雍先生想必会叫你静看静做静晤。”齐伟笑了笑。
“还真是，不过我觉得先生说的也很有道理，我一下子插手，怕是很多人不习惯，会引起反弹，不如慢慢来，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有些道理的。”司徒蔓野说道。
“确实，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到时候你需要我帮什么忙提前说，我会尽力的帮你。”齐伟也知道自己有些想岔了，虽然他是有把握，但是若是造成太大的动荡或是让百官更加的抵触司徒蔓野那就不好了。
“不会跟夫子客气的。”司徒蔓野温婉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司徒蔓野目送齐伟出了华清宫，这才慢悠悠的走向寝宫。
华清宫一直没有变，在司徒蔓野的记忆之中，华清宫生来就是这个模样，巧夺天工的雕刻，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名贵的花草树木，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这是皇宫中最精致也最繁华的一座宫殿，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母后亲自设计，这里的每一幅字画都是庆隆帝的收藏，这座看上去金碧辉煌、肃静冷清的宫殿里，满是她父皇母后对她的爱，她想，她这一生都会住在这里吧。
“公主，可要传膳？”碧柔和碧清这几年一直都跟在白芍身边，正是因为有碧柔和碧清两位姑姑，奶嬷嬷才没有看出什么弊端。
六年过去，奶嬷嬷老了不少，显然在镇国寺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司徒蔓野疏远她久矣，这华清宫里的人也都知道公主不亲近她，没了司徒蔓野的宠爱，奶嬷嬷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像前世那样的呼风唤雨了。
奶嬷嬷虽有怨言，但是也不敢真跑到她的面前来说什么，不过这几年奶嬷嬷还当真安分得厉害，居然没有任何的异动，不过如今她怕是按捺不住了吧。
“传膳吧，顺便去把白芍叫来。”司徒蔓野吩咐道，碧柔和碧清立马吩咐下去。
没过多久，白芍便过来了，白芍与魏安年纪相仿，正值双十年华，只是女子双十，已经是老姑娘了。
“奴婢见过公主。”白芍的家乡在江南，白芍也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眉眼烟雨，五官温柔不带尖锐，一双眼睛风情万种，脉脉含羞，两颊红润，她一直都知道白芍很美，但是却没到白芍这般美丽。
早些年在黄州还有几分调皮的小姑娘，如今一举一动皆是端庄大气，做了这么多年的公主，尽管是个假的，这一身也不是寻常大家闺秀可比的。
“不必多礼，用膳吧。”看着白芍一闪一闪的大眼睛，司徒蔓野只觉得心中一片温柔，真好，他们都还在，他们都没有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