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素锦白衣李龙环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看见落霞、孤鹜、秋水和长天,那临水远眺的巍峨背影是谁?自己斜靠在水边一颗歪柳下,欲扶柳站起,却四肢百骸无力酸麻,记得昏迷前是在轮盘山腹地一处绿水湖边,如今依旧是在水边,却不是那个绿水湖,难道那临水远眺的背景是刚才袭击自己的黄襟老者?
昏暗中,巍峨背景转身而来,正是鬼冠李玄天,他关切问道:“你感觉如何?”
眼前来者是一位黑袍老人,苍颜白发却有一道黑眉,精神矍铄,声如黄钟大吕。李龙环记忆中从没见过此人,此时唯一能确定的是老人并无敌意,因为一柄古剑插在老人身后的水边泥地中,有兵刃却没有随手拿,还问自己伤情如何,显然是黑袍老人将自己从轮盘山腹地绿水湖旁黄襟老者手中救出的,“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李龙环坐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虚空打个拱手施礼说道。
老人摆摆手,说道:“无需多礼,老夫救自己的玄孙,天经地义。”
李龙环一愣心神,双眼紧盯眼前老人,不可置信的问道:“玄孙?我是你玄孙?”
老人开怀大笑,“老夫一生纵马江湖,多少武林后秀认我当祖宗都未得其愿,今天认你这个亲玄孙,还需诓骗?”
李龙环心思百转千回,若眼前老人是自己高祖,岂不是那冠绝天下的鬼冠李玄天,不可能啊,族人在江湖四处寻找高祖三十年未果,祠堂祖宗灵位上还供奉着高祖李玄天的牌位,怎么可能轻易冒出个老人就敢自称鬼冠李玄天。
老人见眼前小子疑虑深思,不拜自己这个祖宗,也不气恼,指向水边那柄插地的古剑,“你可认识那柄剑?”
“古剑‘黑鱼’!我蜀中山鬼李家镇宅之宝,如何在你手?”李龙环激愤起来,内心打定主意,若是眼前老人偷盗所得,必拼死搏杀。
老人嗤之以鼻,“笑话!五百年来,你可曾听过黑鱼古剑被外姓人摸过?”
李龙环将信将疑,说道:“黑鱼古剑,乃我山鬼李家传世之宝,铸剑时沾有我李家先祖精血,非李家血脉不能驱使,老前辈若能唤剑破空,晚辈深信不疑,自当叩首谢罪。”
老人李玄天怅然若失,苦笑道:“庸庸碌碌的李策隐到是生了个不糊涂的小子,刚才带你从轮盘山御剑飞回青城,半途中,黑鱼古剑突然异常,剑身光芒万丈后又沉寂下来,老夫一时不能驱使,只好与你在此逗留。”
李龙环从小就对李家院中风水湖内的黑鱼古剑着迷,时常下水潜泳靠近观望,从没有遇到过古剑有像眼前老人所说的异象,此时就要把眼前老人当作老骗子,“晚辈身负重伤,不能把老前辈怎样,但你若要欺我盗剑,必要誓死护剑。”李龙环一时激动,体内血气翻涌,又被另一股外来霸道真气冲撞,竟“哇”的一声吐出大口淤血。
李玄天眉色一紧,不由他逞强,虚空指力连连点中李龙环心部几处要穴,以自身化境真气护住他的心脉,责备说道:“刚说你不糊涂,此时又鲁莽行事,你当陆剑平残念的无形剑气是可小觑?”
李龙环正欲反驳,又被体内那股霸道真气冲撞,昏死过去。
……
轮盘山腹地绿水湖畔,粗衣男子从担架上艰难爬起身,此人正是长风,刚才在林中被两人晃晃悠悠的用担架抬着,身体又虚弱,竟然沉沉睡过去,要不是湖边拄拐杖的老者高呼一句“百年江湖百事哀,一日成魔一城倾”着实是惊世骇俗,他还未能从梦中清醒过来。身旁肥硕中年人,一身的呛鼻焚烟味让长风几欲作呕,见中年人痴痴呆呆的仰头望天,长风立即抬头看天。
长天之上,晚霞之中,不似人影的执剑者浑身血气蒸腾,与剥皮猴子一般无二,只是此人更加狰狞恐怖,宛如来自地狱的凶神恶煞。
长风哆哆嗦嗦问向身旁肥硕中年人:“前辈,天上那‘剥皮猴子’是谁,能御剑浮空,武功何其了得?”
肥硕中年人正是叶家客卿龚禄山,他颤抖的右手立刻捂住长风嘴巴,轻声说道:“野小子,乱嚷嚷什么。”
原本坐地抱着族老尸体痛哭流涕的少主叶灵凰“唰”一声窜至长风面前,那一脚带着彷徨、绝望和怒意踢向长风胸口,只听到一声闷响,湖边叶家众人从仰头姿态转头看过来。
佝偻黄襟老者,白须飘飘,那个红鼻子尤为醒目,老者右手拿断水剑横在粗衣男子身前,剑柄硬抗住叶灵凰的撩腿之力,左胳膊下夹着一具尸体。老者把尸体送向叶灵凰,说道:“叶家女娃娃,休要伤他,快带叶青尸身离开这里。”
晚风中,长风泪流满面,那佝偻身影何其熟悉,那粗哑嗓音何其亲切,邋遢的红鼻子老头鲜明生动的影像在长风脑海里跳跃。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长风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自己辗转千里,亲手掘墓,红鼻子老头分明是咽气身故,眼前佝偻身影又是谁?是他!没错!就是他!“师父!”长风跪抱住眼前转身的黄襟老者双脚,疼哭失声。
抱着曾祖母尸身的叶灵凰及众人呆若木鸡,分明知晓跪地男子进山葬亲,分明知晓跪地男子至亲的尸身与老族奶的尸身一同被双头兽鸟窃取,难道死人还能复活?
黄襟老者怜爱般抚摸着跪地长风的头顶,却是语出惊人,“我不是你师父,他在湖心陨石上。”
长风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盯着老者。
……
渐暗的长空中,握有荡寇剑的叶齐锦赤裸着上半身,怒目金刚似的盯望着悬空陨石顶,三十年藏剑不出,三十年剑意饱满,原本暗境巅峰的修为不足为外人道哉,今日只为大哥拔剑,剑指三痴剑圣陆剑平。火红的晚霞如同似海的血仇,在叶齐锦的眼中翻涌,荡寇剑三十年剑锋依旧,可与他并肩作战斩仙魔。
叶齐锦没有愤然杀前,他握着剑,临空而下,一步,两步,三步,步步走得那么惊世骇俗,昏暗中看见陨石上站着佝偻身影,红鼻子老头,面目可憎,就是他,剑圣陆剑平。
那躺在陨石顶部的两具尸体又是谁?是她,自己的祖母叶青,那个一辈子为了家族守着家族的女人,那个对祖父无情对陆剑平有情的女人。是他,剑圣陆剑平,躺在祖母叶青身旁的老头也是陆剑平,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三十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是,悬空陨石顶上站着陆剑平,躺在祖母叶青身边的陆剑平,两个陆剑平,让盛怒中的叶齐锦茫然,他止住身影,就那么杀气凛然的与站着的陆剑平隔空相望着。
“你是叶家后辈?”站着的彭蹻傲然不惧,问道。
叶齐锦只觉得苍天在跟他开玩笑,对面的黄襟老头分明就是陆剑平,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谁。叶齐锦怒意更甚,“老贼,你一辈子杀过的人数的清楚吗?想不起我也罢,难道记不得被你一剑贯胸的叶家大少爷?居然还敢再提叶家,陆剑平!三十年前,华山之巅,叶家大少爷被你一剑贯胸,你也真是忘恩负义的狗贼。”
站着的彭蹻指着陨石顶上躺着的老头,淡然说道:“我不是陆剑平,陆剑平死了。”
叶齐锦仿佛听到一个荒唐笑话,笑得他身姿摇曳,莫非陆剑平那贼人早知道自己三十年藏剑,剑出则一步登天,都活了那么大岁数,贪生怕死的剑圣有多滑稽可笑。叶齐锦嗤笑道:“弄具尸体躺在那里装扮成你的模样,就想让我以为你死了?可惜被我亲眼瞧见,我真替大哥死的不值,竟然死在一个贪生怕死的陆剑平剑下。”
站着的彭蹻不做声,任夜风拂面衣带飘摇,他轻轻抱起躺地的叶青尸身,就见一道红色剑罡刺来,带着蓬勃的怒气和杀意。彭蹻右手中的断水剑在他衣袖下翩翩,叠出三层如水潮般的剑罡前荡开来,无声的消弭掉驰骋而来的红色剑罡,“你很好,这一剑剑心决然剑意凛然,有千钧之势,比那陆剑平巅峰一剑只胜不输,叶家后辈竟能飞升大乘,不枉叶青苦心栽培,只是你戾气太盛,心魔未除。你这一剑,难道也要将叶青的尸身与我一起斩碎?”
叶齐锦哄笑不止,“还说你不是陆剑平,临死还痴情一个死了的叶青,也对,三痴剑圣,以痴情为最。”
站着的彭蹻久久不回声,良久叹气道:“你心魔未除,怒气蒙蔽心智,以你现在的超凡境界,莫非感应不到?我乃一缕执念,三十年前陆剑平被斩一尸的下尸彭蹻。”
叶齐锦仿佛掉入冰窟,从下肢脚心一直凉到头上天灵,身周实质化的怒气、真气随风消散,因为他这次真的感应到对望的那人如梦如幻,却凝而不散,分明就是一缕执念。叶齐锦横在身前的荡寇剑微微垂下,又问道:“陆剑平真的死了?”
“死了!一个月前就死了!阳寿大限,寿终正寝。”彭蹻回道。
叶齐锦怅然若失,闪瞬栖身陨石上,荡寇剑轻易就能刺进躺在地上的陆剑平胸膛,万千怒意这回彻底凉透。
彭蹻抱着叶青尸身,缓缓说道:“我是陆剑平的彭蹻,只残留有他三十年前战鬼冠李玄天后的情忆。你与陆剑平有何仇怨?只是死者已矣,尘归尘,土归土。”
叶齐锦拔出荡寇剑,嗤笑连连,“三十年悔恨,三十年仇恨,三十年藏剑苦修,只为亲手宰杀陆剑平。”又剑指苍天怒吼:“陆剑平,苍天待你不薄,让你寿终正寝,苍天啊,你瞎眼了吗?”
“大道无常,你刚跨境大乘,若不收起气息,引来雷劫加身,不怕粉身碎骨吗?”彭蹻提醒道。
叶齐锦垂剑插入悬空陨石中,勃然笑道:“我有我道,何惧天道,苍天误我,我便要剑斩天地。”
彭蹻摇摇头,只觉得此人已疯,自己半仙修为尚且不敢问道苍天,又抬头看见深沉夜幕中雷光闪闪聚拢而来,叫一声“不好!”已是瞬闪离开悬空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