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善琉意识到路云景心思细腻,不像古鹤那般不善言辞,被他扣留得越久,自己就越被动,必须尽快脱身。
孔善琉道:“孟德青为人险恶,居心不良,你的侍女轻信于他,反被他利用,你们要寻仇报复,也该去找孟德青才对,为什么偏偏要揪着我不放?我在儒门并非闲散之人,在你这里耽搁一日,便会误了许多大事。如今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与此事有莫大的关系,现在让我离去了,他日仍可以就此事来找我,你看如何?”
路云景拱手施礼道:“绿萝在晚辈身边悉心照顾多年,无异于亲人一般。听闻绿萝有难,晚辈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如今只有前辈一人略知她的去向,实为晚辈之救星,暗夜之曙光。晚辈厚颜,恳求前辈帮我找到绿萝。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待此事一了,晚辈定会行文儒门,解释缘由,绝不让前辈因此事受责。”
孔善琉暗道厉害,如此以情动人,却又暗带威胁,真叫他进退两难。他深知路云景仍对自己怀有疑心,倘若自己坚决不肯,只会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不如就此答应他,正好也借此查明孟德青的去向,以图后事。
孔善琉思虑再三,沉声道:“好吧,我便帮你找找。不过事先言明,他们已经失踪一整天了,说不定已经逃出了黑松山脉,此刻到了千里之外了。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帮你找到。”
路云景道:“多谢前辈!恳请前辈带我们去您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地方,晚辈想从那里找起。”
孔善琉再次伪装了自己的面容,先一步掠空而去。路云景三人紧随其后,全十三驾着云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景宫的车门打开一条小缝儿,懒洋洋、晕陶陶的老猫从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好似人喝醉了酒一般,它极力伸展着身体,打了一个又大又长的哈欠,乌黑浓密的软毛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它跳到车夫坐着的宽凳上,挨着全十三蹲下,精神抖擞地看着前方,眼睛盯着孔善琉,好似看着猎物一般,带着十分危险的意味。
孔善琉飞了一会儿,在一处山脊上空停住,“就是这儿了,孟德青和绿萝就是在这里不见的。”
路云景颔首道:“多谢前辈带路。”他回首喊道:“老猫,干活儿了!”
老猫一跃而起,从车上跳下,落到山脊上,在山中四处游走蹿蹦,鼻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孔善琉心中暗凛,对路云景的忌惮更深一层,同时也更加明白脱身无望。有这两只大妖在这儿,他想要以武力逃脱,那是非死即残。不过他也明白,即便暂时找不到绿萝,路云景也不能真的对自己怎么样,无非是被堂兄知道了,派人来交涉一番,付出些代价,然后把自己要回去狠狠地训斥一顿罢了。
老猫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探索着,时间过去得太久,空气中留下的气味已经被山风吹得极其淡薄,想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着实不容易。不过凭着敏锐的嗅觉和野兽的直觉,老猫隐隐约约地找到了些不明不白的痕迹,朝着某个大致的方向探索前进着。
孔善琉见附近并无几个灵秀谷人员,而且未必就有人能认得自己,一直遮掩着面目实在是落入下乘,平白叫人看轻了,以为自己心虚,遂去了伪装,光明坦荡地与路云景三人并行。
古鹤一直有意无意地隔在路云景和孔善琉之间,暗自提防着。
孔善琉见情形此,心中冷笑不止:“这个鹤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出身,往日并无恶名,岂会欺负一个柔弱医家?真是毫无见识的异类。”
孔善琉存心想让古鹤难堪,欺身靠近路云景,古鹤伸臂阻拦道:“你想干什么?”
“路公子主持编修医书,造福苍生,我辈儒门中人甚是敬仰佩服。今日我得见方家,十分高兴,想多与之亲近亲近,问些医道困惑。怎么,不许吗?”孔善琉面带笑容,目不斜视,只看着路云景,对古鹤不屑一顾。
古鹤面带愠色,“此情此景,不是坐而论道、攀比交情的时候吧?”
孔善琉傲慢地道:“医家救死扶伤,正合我儒家仁义之理;《悬壶济世》,又是‘立言’之不朽事,我心向往之。枉你托庇于医学大宗,耳濡目染,不能理解其中真义也就罢了,在此横加阻拦,实在无理,不配为医家所用。”
路云景对此情形实在是感到无语,他对这位风雪剑主的个性和经历有些了解,孔善琉对一切异类都抱有藐视之心,甚至可以说是敌意。
八十三年前,北域“梼杌之乱”,群妖乱舞。孔善琉冲杀在前,勇不可当,一支风雪剑驰骋北域七万里,杀得群妖闻风丧胆,血流成河,有“冰山雪地奔走逃,十万大妖避白袍”的赞誉,他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当时参战的二十位天仙。事后清算,他甚至提出彻底铲除万妖殿,将所有妖类不论好坏全部斩尽杀绝。
对于南疆仙界与火狐族的争斗,孔善琉也强力支持烈焰城的立场,多次请命到南疆调停,只不过孔善澈担心他会激化矛盾,坚决不允,更是严令他不得踏入南疆半步。
抛去这个缺点,孔善琉还是颇有贤名声望的,其为人正派,能言善辩,在儒门中领袖群伦,甚得人心。若非此时有绿萝这个关节横亘在前,路云景倒是颇有意愿与他结交议论一番。
眼看着古鹤在言语上落于下风,被孔善琉贬斥地无话可说,几欲发作,路云景适时地上前解围,他轻轻地按下古鹤的胳膊,“古叔叔,不碍的,我想前辈对我并无恶意,只是真的欣赏侄儿而已。”
古鹤面无表情地放下胳膊,但是身体也不让开,略微隔绝着孔善琉。
路云景又对孔善琉道:“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若在平时,晚辈定当虚心听从前辈的教诲。只是古叔叔明白我对绿萝的感情,体谅我担忧绿萝安危的心情,知道我此刻无心旁事,关爱之下才阻拦了前辈。医家本份,人命大如天,还望前辈体谅。”
孔善琉对自己的善辩能力一向自信,今日却觉得遇到了个厉害的对手,他句句柔中带刚,一边维护着古鹤,一边暗斥自己不体谅他的心情,不在乎人命,反倒显得自己不仁不义。
“此子言辞之锋锐不下于我,我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是与一个小辈争口舌之利,堕了我的身份,也罢,也罢。”孔善琉这样想着,开口道:“既然如此,看来今日是无缘了。以后若有机会,路公子可要亲至儒门,让我等儒生一睹风采。”
“晚辈正有此意,定亲自登门,聆听大家之学。”路云景颔首道。
孔善琉移到一旁,不再说话。
路云景低声对古鹤道:“古叔叔,放松一些吧,以他的身份之尊贵,应当不会做出有辱家风之事。”
古鹤冷笑道:“暗杀同门小辈,如此做法,还不算有辱家风?”
“古叔叔。”路云景略带请求地唤道。
古鹤叹了一口气,道:“云景,你自幼被我们关爱呵护,身边多得是善良之辈,没见过几个真正的险恶人心。你不要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儒门广施仁义不假,但龌龊之辈亦也有之。他能追杀同门,有逐利之所在,便不可不防。”
古鹤身为妖类,百年之间容貌几无变化,外表看着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路云景是个正当年的青年模样,两人对话,古鹤对路云景循循善诱、谆谆教导,看在素纤的眼里,让她感觉十分有趣,忍耐不住,便偷偷掩口低头,生怕被人发现。
路云景知道,古鹤如此提防孔善琉,除了保护自己以外,还有对孔善琉滥杀妖类的仇恨,他拗不过古鹤,只能随他去了。
万丈之下,深底洞穴。
绿萝被强烈的饥饿感折磨醒了,其实她在睡之前就已经饿了,睡梦里全是美食。她坐起来诧异地看着身上的被子,再看看旁边窝在被子里的孟德青,小声嘟囔:“这小子还真是准备得齐全啊,连被褥都不止一套。”
绿萝跪趴在孟德青旁边,从正上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看他有没有要醒的迹象,很不幸,他睡得很熟,等他自然醒的话,绿萝怕是要饿疯了。
其实绿萝自己也带着一些食物,就是那晚在宜城灯市上买的许多小吃零食、蜜饯糕点,可那些也济不了大事,而且她现在还相当于被孟德青挟持着,万一哪天孟德青不给她吃喝,她还要留着自己的食物做后路。
肚子“咕咕”的,声音很响,很催人,绿萝等不了了,她剧烈地推搡着孟德青的身体,大声地喊叫:“嘿嘿,姓孟的,醒醒,醒醒,快醒醒。”
孟德青被吵醒了,精神迷蒙,睡眼惺忪地道:“哎呀,你干什么?”
“快醒醒,快醒醒!嘿嘿,姓孟的,该起床了!”绿萝见他还没彻底清醒,继续大力地摇晃着。
“别推了,骨头都散架了!”孟德青立刻睁大了眼睛,探出手去想要推开绿萝,正好按在一团软绵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