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景也暗觉意外,孔善筑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作威作福,积威难犯,竟也是个能屈能伸、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人。他能被大儒袁清委任做这个金宪章,执掌中州天狱数百年,久负盛名,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路云景猜想孔善筑还在打着如意算盘,心中冷笑不止:“待会儿入得谷去,若你适可而止,心平气和地与我交接,我便不与你为难;若你执迷不悟,还想着为孔善琉出头,就莫怪我睚眦必报了。”
路云景走上前去,扶着孔善筑的胳膊,让他直起身来,面带微笑地道:“孔金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我一为儒家,一为医家,俱有仁义宽和之心,不要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闹得不愉快,平白叫人看了我们两家的笑话。来来来,孔金宪快与我登船入谷,尽快交办了公事,我好与孔金宪再论私谊。”
路云景顺水推舟,这会儿直接就和孔善筑平辈相称了,孔善筑暗自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众人登船,大船掉头,逆流而上。
孔善筑算是明白了,路云景今天对他是斤斤计较,处处挑理,得理不饶人,任何一点儿小错都要被他拿去小题大做,故此加了小心,收敛了态度,在未见到路毓秀之前,绝不再有任何嚣张之举。
可惜孔善筑太想当然了,以为自己可以激出路毓秀,逼她主动出手,却完全没有料到路毓秀早就躲出去了。除非孔善筑使出全力,造出浩大的声势,否则他今天是不可能见到路毓秀的。
孔善筑本身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而他出身的儒门也是规矩最大、礼数最多的,所以一旦他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做起了儒雅之士,应对起繁文缛节来那也是驾轻就熟,根本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
只要孔善筑不闹事,路云景也不会主动刁难,两边人和和气气的,没有再起冲突。
孔善筑带着一众手下进入灵秀谷,交接了茗堂诸人,拿了茗堂诸人和孙典夫妇的签押供词,对两边人分别询问了一些问题。杀人夺宝的事情并不新鲜,孔善筑也没有不堪到要在这种事情上为难灵秀谷,所以很快地就交接完毕了。
孔善筑一直等着路毓秀出现,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个人影,待到事情办完,他忍不住对路云景问道:“敢问少谷主,贵谷谷主、山河剑主路毓秀在哪里?我与她早年有过几面之缘,多年未见,难得此次造访贵谷,想与她叙叙旧。”
路云景心中冷笑,淡然道:“实在不巧得很,小姨不在谷中,孔金宪要失望了。”
“不可能,我……”孔善筑脱口而出,随即闭嘴,转而道,“她身为一谷之主,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不在?少谷主莫不是在搪塞我吧?”
路云景微笑道:“孔金宪多虑了。你可知我小姨膝下有一子,名叫张云棠,今年幼龄七岁?”
孔善筑点点头。
“实不相瞒,我这小表弟是顽劣得很,频频惹下祸端,屡屡犯下大错。今日午间,表弟把小姨最喜欢的一支名贵簪子给摔碎了,表弟怕挨打,就从后山跑了,小姨追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孔善筑心里那个恨呐,那个憋屈啊,那个难过啊。他明白了,路毓秀这是躲了啊,以她的本事追个七岁的孩子还用得着这么久吗?原来自己在谷外的嚣张跋扈都是做给空气看的,平白地让路云景拿住了把柄。
孔善筑没有想到路毓秀也会躲,他的一腔怒火憋在心里,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路云景看着孔善筑的脸色剧烈变幻,忍者笑意,平和地道:“天色将晚,我要设宴款待诸位,孔金宪和众位仙友今夜就在谷内留宿如何?”
孔善筑哪还有这个心情,自己现在就像是个笑话,再住在这儿接着被人看笑话吗?
孔善筑摆摆手,有些丧气地道:“多谢少谷主美意,只是天狱事务繁多,我不能在此多耽搁,今日就此告辞了。”
路云景不再挽留,重新请孔善筑他们一行人登了船。大船顺流而下,出了峡谷水道,停靠在谷外的河岸渡口。
众人下了船,路云景恭送孔善筑。
“等等!”
就在孔善筑将行而未行时,东面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高亢的呼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面天空有几十人御空而来。
待到这些人靠近,人们看清这几十人里为首的是一个潇洒英俊的白衣文士,而在他身后的众人中,有一个中年男人的衣着打扮和天狱押送的茗堂这些人一模一样。
孔善筑和柳壶看见那白衣文士,异口同声地惊讶道:“无相子!”
路云景面露惊奇之色,仔细地打量着那个落地走来的白衣文士。
无相子相貌清俊,气度风流,做派潇洒,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玩世不恭,眼神桀骜深邃。他带着一众手下走到近前,左顾右盼,睥睨不恭,倨傲含威。待无相子站定了,一个身姿妖娆、神态妩媚、衣着暴露的绝美女子便靠在他身上,满脸春意地拿香帕,轻轻擦拭着无相子脸上细微的汗珠。
“哈哈哈哈,总算是赶上了,要不然还得再跑一趟天狱。”无相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两手作揖,“天尊府无相子,幸会诸位,都不是生人,就不再一个一个地见礼啦。”
“你跟我很熟吗?”路云景冷面含霜,眼眸似刀。
“熟,当然熟。”无相子好像更开心了,“大侄子你怎么忘啦?你出生的那天,我可是看过你光屁股的样子。哎呀,那天那个乱呐,就在青园的废墟里,你吓得是一声都不吭。要不是我们人尊看出你还有两口气儿,这个柳壶可能就刨个坑把你给埋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们家人尊。”
无相子身边的绝美女子“噗嗤”一声笑了,眼神魅惑地瞟了路云景一眼,然后对无相子娇腻的嗲声道:“相郎,这就是你三姐的儿子?看着也忒单薄了些,脸这么惨,莫不是沉迷于酒色,被掏空了身子?”
无相子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女子的翘臀,然后把手扶在女子的细腰上,“我这大侄子可是修身养性的行家,采阴补阳的圣手,你若与他春风一渡,必定会乐不思蜀的。”
女子妩媚地勾了路云景一眼,眉梢眼角充满了极致的诱惑,娇莺似的声音柔柔的,撩拨心弦,让人心里痒痒的,“少年郎,你真有这样的好本事吗?什么时候也让姐姐我快活快活,哈哈哈哈。”
路云景的脸憋得跟个茄子似的,他只听说过无相子行事诡谲,十分难缠,但从未见识过,没有想到他这么刁钻,一杆子支到了一百年以前,让自己无从插嘴,还让一个放浪形骸的女子公然调戏自己。
无相子性格怪异,藐视一切,无法无天,行事全凭个人好恶,世人对其毁谤者众,赞誉者无。路云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一个无耻之人。
柳壶挨近了路云景低声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当年你义父和你母亲也都十分忌惮他,你不要跟他纠缠,直截了当地说。”
路云景点点头,对无相子正色道:“地尊到此有何贵干?若是无事,速速退去,灵秀谷不欢迎你。”
“哎?大侄子这么冷淡的吗?我好歹也是你的叔叔,有些话,你娘亲和你姨母她们说得,你就说不得……”
“地尊若是来耍嘴皮子的,这里没人陪你,不送。”路云景拂袖而去,转身想要登船回谷。
无相子急道:“慢着慢着,我有要事,我有要紧的事。”
路云景回身,一言不发地看着无相子。
无相子面向着孔善筑,轻笑道:“孔金宪看起来似乎是不大高兴啊,是不是我那六妹给你气受了?她就是那个火爆的脾气,比孔金宪还要不讲道理,你可不要见怪啊。”
孔善筑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你真的是来耍嘴皮子的。”
“哈哈哈,”无相子爽朗大笑,从他到了以后就一直很开心,也不知在开心些什么,“都是不懂幽默的人,古板得很,呆板得很。”
旁边的女子娇笑道:“你快说正事吧,待久了,叫那母老虎知道了,你还跑得了吗?”
“对对对,母老虎不好惹,说正事,说正事。”无相子连连点头,好像很惧怕那个“母老虎”,他微微侧头斜睨着身后那个茗堂打扮的中年男人,颐指气使地道:“赵山望,去吧。”
那个名叫“赵山望”的中年男子面如死灰,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走上前,然后跪在了众人面前,天狱羁押的那些茗堂凶犯有些轻微的骚动。
“冀北,你来告诉大家,赵山望是什么人?”无相子淡淡地道。
冀北是被抓的这些茗堂凶徒里身份最高的长老,也是此次追杀抢夺孙典的领导人,他畏惧地看着无相子,然后道:“他是我们茗堂的掌门。”
无论是灵秀谷的人,还是中州天狱的人,都对赵山望的身份有所猜想,所以当冀北点明赵山望的身份以后,大家都不感觉意外,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赵山望跪在那儿一言不发,直接掏出一把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连哼都没哼一声,向前一倒,当时就气绝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