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孔善澈的计划里,是想等孔真桓回来以后再开第二次会议的,可是他通过秘密的信息渠道,已经提早知道了孔善筑在灵秀谷的所作所为。有此一事,孔善澈也就不对路毓秀的态度抱什么希望了。
事情拖延得越久,就越会消耗路毓秀的耐心,万一她等不及了直接把孔善琉的事情捅出去,那么儒门就会落下个“藏污纳垢,徇私袒护”的污名,所以孔善澈只好把会议时间提前了。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四大家主并没有提前到场,各位长老和各家代表在大殿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互相串联沟通。
人员到齐以后,大殿关闭,四大家主从殿后走出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肃静下来。四大家主各自落座,四人左下首的椅子空着,看来今天袁清是不会来了。
孔善澈平静如水,环视一周,开口道:“今天对孔善琉议定惩处,我希望各位同门能够公私分明,不要心存偏颇。好了,开始吧。”
数人张口欲言,孔真鼎抢先道:“掌门!我有话说。”
“二叔请说。”孔善澈颔首道。
孔真鼎脸上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他挺直了上身,正色道:“六郎有错有罪,影响恶劣,理当严惩,这毋庸置疑。但是六郎所为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在他一个人的头上。还有一个人,他所犯的错误不下于六郎,也该受到严惩。”
孔善澈凝眉道:“哦?六郎那日可是说没有同谋,也无人指使。”
孔真鼎道:“这个人确实不是六郎的同谋,也不可能指使六郎,但是这人起到的作用却比同谋者还要大,比指使者还要恶劣。”
孔善澈神情凝重地道:“二叔想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孔真鼎指着孟渊壑,恨声道:“这个人就是他,孟渊壑!”
孟渊壑脸色大变,惊怒不已,大声道:“鼎师叔,你不要血口喷人!孟德青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想要害他?”
孔真鼎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孟家主现在知道孟德青是你的儿子了,你当初对他养而不教,放任自流的时候,可还知道他是你的儿子?”
“你……”孟渊壑气结,随后一扭脸,看着别处,“今天是议定对孔善琉的惩处,鼎师叔不要岔开话题。”
孔真鼎道:“我当然知道今天大家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想说的事情跟六郎之所以犯错,也有莫大的关系。六郎犯了错,自知让儒门蒙羞,不愿为自己辩解,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不给他说两句公道话。”
孔善澈道:“二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可以牵强附会,胡乱攀咬。若是言之无物,侄儿身为儒门之主,也必须要治你一个诽谤之罪。”
孔真鼎起身道:“掌门明鉴。当初孟渊壑在外风流,与野女人私通,产下私生子,已然是败坏儒门清誉,枉为圣人弟子。而后孟渊壑又对其子孟德青养而不教、放任自流,致使孟德青少年无德,顽劣不堪,引得天怒人怨,孟渊壑有失为父之道。再然后,孟渊壑轻信相士卦言,对孟德青寄予厚望,致使妻子生怨,嫡子惶恐,家门不和,孟渊壑枉为一家之主。
“是孟渊壑起了“立庶不立嫡”的妄念,才让孟德青有了觊觎之心,从而骄横跋扈,屡屡犯禁;后来又是孟渊壑心存偏私,在孟德青犯下大罪后处罚过轻,致使六郎心生不满,这才有了暗杀孟德青的念头。
“所以追根溯源,这一切都是由孟渊壑而起。溺子如害子,他虽无杀子之心,但所作所为,与杀子无异。六郎之罪,十中有七,全是孟渊壑教子不当、处事不公所致。”
“你!”孟渊壑脸憋得通红,怒视着孔真鼎,“强词夺理……”
孔善枝突然截断道:“孟师兄,你敢说自己没有动过‘立庶不立嫡’的念头?孟德青犯得是死罪,可你只把他贬出儒门,让他在外游山玩水,不就是想让他暂时避避风头,等以后风头过了,再把他召回来。更有甚者,以后让孟德青接掌孟家!哼!让这样的人接掌孟家,也无怪乎六郎想提前除害了。”他冷眼斜睨着孟渊壑,脸上不满之色甚为明显。
孟渊壑怒道:“妄断之词!诛心之语!”
琅琊王家、雁湖方家等大家族的代表们算是看明白了,孟渊壑一直保持沉默,引起了孔真鼎和孔善枝的不满。他二人这是打算把孟渊壑拖下水,要么让他给孔善琉分担罪责,要么逼他给孔善琉求情。
琅琊王家的王贤斟酌着话语,想找个机会把话题拉回到对孔善琉的处置上。
这时,一位出身于孟家的长老半信半疑地对孟渊壑道:“家主,难道你真的想要把家主之位传给那个孟德青?”
孟德青犹豫不决,半晌没有答话。
数位出身于孟家的长老起身对孟渊壑躬身大礼,齐声恳求道:“请家主三思啊!”
这次会议本来是二次议定对孔善琉的处置,可是孔真鼎的一番话,突然就把矛头转到了孟渊壑的身上,而且孔真鼎的话也引起了许多人的认同,人们越想越觉得有理。
一时间,孟渊壑成了众矢之的。
孟渊壑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孔真鼎和孔善枝二人,眼中闪烁厉芒,既恨又怒,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平复了心头之怒,然后道:“我身为孟家家主,事务繁忙,家宅内部全由夫人料理,所以当初我确实对孟德青疏于管教,但是后来我已经及时改正,对孟德青多有看顾教养,以弥补先前对他的薄待和过失。
“孟德青幼年孤苦,以致于冷僻多疑,孔茹身为妻子,不思为我分忧,反而对他视若无物。两嫡子亦无兄长之风,无友爱之心,对孟德青鄙视排斥,被我多次训斥也毫无悔改之意。如此正妻,如此嫡子,叫我如何家门和睦?
“孟德青聪慧过人,资质绝佳,在同辈中出类拔萃,有晋位天仙之相,我身为人父,对他寄予厚望有何不可?要说立嫡立庶,我儒门从未有过铁律,若是庶子比嫡子贤能,立庶又有何不可?我父亲便是以庶子之身继任家主之位,曾师叔也是立庶子而未立嫡子。”
孟渊壑的祖父无嫡子,只有庶子;而曾广淳的嫡子资质平庸,终生无望晋位地仙,仙寿短暂,为了家族长久的稳定,只能安排庶子继位。
曾广淳被人说到了痛处,只能以手扶额,掩饰自己的尴尬。
孟渊壑举的这两个例子颇为特殊,但也是庶子继位的范例,倘若孟德青日后真的晋位天仙,那么嫡庶长幼的问题就微不足道了。
孟渊壑站起来戟指着孔善枝,怒喝道:“我是动过‘立庶不立嫡’的念头,但这又怎样?我孟渊壑身为孟家之主,有权对此决断,纵然是有人不同意,那也该是孟家的诸位长辈对我劝诫教诲,几时轮到你们兄弟来插手?”
孔善澈一直平静如水的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颜正信与孟渊壑平日里关系亲近,不忍见他如此,便伸手扯了扯孟渊壑的袖子,小声道:“渊壑,可以了。”
孟渊壑被孔真鼎和孔善枝挤兑得动了真火,反正今天是闭门会议,他也不管不顾了,他怒视着孔善枝,斥责道:“是不是以后我孟家继位之人不合你兄弟的心意,你兄弟便可随意杀之?”
此言一出,满堂变色,这话说得既露骨又严重,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
那几位孟家出身的长老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孔善枝,探询的神情中带着十足的怀疑和不悦。
孔孟颜曾四大家族一起统御儒门,虽是以孔家为首,但互相并无尊卑上下之分,各家的传承继嗣独立自主,不容外人干涉,相关的内容甚至写进了儒门的门规里。
孔善枝刚才的话若是细究下来,免不了也要按照门规处置,他情知自己失言,把自己置于了不利之境,顿时尴尬不已。
颜正信幽幽轻叹一声,不再言语。他知道孔茹仗着娘家强势,这些年跟孟渊壑夫妻不睦,貌合神离,这几日两人在孔善琉的问题上意见不合,矛盾愈演愈烈。孟渊壑积怨已久,终于在此时爆发了。
底下一片乌央,有些嘈杂,孔善澈威严地喝道:“肃静!”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都望着这位掌门。
孔善澈对孟渊壑安抚道:“孟师兄,五郎和六郎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你言重了。”
孔善枝也躬身施礼道:“小弟先前口不择言,一时鲁莽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弟给孟师兄赔罪,请孟师兄原谅。”
孟渊壑顿了片刻,怒气收敛,又道:“鼎师叔,善枝师弟,你们说我处事不公,当初对孟德青处罚过轻,才招致善琉师弟的不满。可是你们又何曾念过他被生母遗弃之悲,被嫡母厌弃之苦,被兄弟鄙夷之伤,被同门疏远之痛。设身处地,你们要我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我处死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吗?”
孔真鼎和孔善枝俱都低头不语,无法回答。